十几日过去,何雅已经很少再向沈澈请教,肉圆子惯有眼力,只在何雅放下笔墨时及时送上专意熬煮的甜点,玉砚也规矩起来,虽并未多尊重何雅,却也在何雅说话的时候不怎么插嘴了。
这半月以来,日子前未所有的和缓,沈澈一直挂念着的东西,因为皇帝身子突然好转,突然又不怎么急切起来。若说有一点点不和睦的,也就是晚间安置时,两人各睡各的。其实若是小老虎强求,他未必不从,但小老虎许是被他咬怕了,竟一直未再提过,连拽拽被角都没有过。
这感觉……就好像一直**良家妇女的恶霸突然从良了,妇女出门不用拐着弯儿走了,但……也不习惯了!
此时,沈澈就极为不习惯,小老虎低着头,两只白嫩嫩的手给他系好腰间的衣带,完了又伸手抚平衣褶,才低声道:“今日天阴,怕是要下雪,一会儿让玉砚带上伞。”
沈澈瞧着她耳朵后面一层细细的绒毛,自己不知怎地叫了声:“雅雅……”
何雅抬头,很精神地一笑:“昨夜咱俩都说了,以后你好好的读书,其它的事儿都是我的本分,快去吧。”
沈澈被何雅推出门,又在她的视线里渐行渐远,不久果然开始飘雪,他心里的不真实和疑惑就像那团团的雪花一样。
玉砚也沉默,临到书院突道:“爷……你可不能心软哪!”
沈澈抬眼看了玉砚一看,十七八岁的少年朝气蓬勃,黑眸里光泽莹亮,沈澈没想到的是,这光很快便灭了。
因下雪,这日提前下学,中间玉砚出去了一趟,并未回来,沈澈只得自己做好笔记,待下学后,仍未见他回来,等到人都走光了,沈澈猛觉不对,寻了一圈也未见玉砚——玉砚有武艺在身,没他的命令,根本不可能离开他。他正踌躇间,突见两个十五六岁眉清目秀的少年,一高一矮,见了他便拜:“老爷,雪大,夫人叫我们来接您。”
沈澈匆匆而回,何雅正同肉圆子小东厨里忙活,两手都沾着面,沈澈张口道:“玉砚呢?”
春生和夏晨两个早知缘由,只候在院子里,肉圆子默默擦了擦手,走了出去。
何雅不急不忙,把最后一片裹了面的香菇放到油锅里:“玉砚这孩子,资质出众,又有上进之心,我托小侯爷给他寻了个差事,省得耽误了他的前程。”
沈澈震怒,尽力寻常语气道:“这是好事儿,娘子为何不早些与我说,我还以为他走失了。”
何雅背对着他,用筷子去翻油锅里的香菇,极随意道:“昨晚上咱俩不说过了么,老爷负责读书,别的事儿都交给我。一个奴婢而已,哪用的着老爷费心。”
怪不得这些日子如此温良……沈澈吸了一口冷气道:“不知娘子为那孩子寻了个什么好差事?”
何雅把香菇捞了出来,笑眯眯地凑近沈澈:“澈郎想知道,先亲我一下。”
沈澈眼睛睁大,想来无法,左右一看,下人们都在外面,只得凑过去飞快在她唇上点了一下。
何雅满意了:“可真是一个平布青云的好差事,说不定以后咱们都得指望着玉砚。”
沈澈眼有疑惑。
何雅得意道:“东厂夏公公你听说过吧,他前些日子偶然见了一次玉砚,发现玉砚特别像他小时候的玩伴,他和那玩伴关系最好,可惜一个进了宫,一个死于饥荒,一见玉砚,他就留意上了,而且吧,夏公公一直都想收个干儿子,这不,玉砚搭上夏公公这条船,不往上走都难。”
沈澈心一下沉了下去,眼睛却越来越弯,他一向是气得越狠,看起来越像是笑。东厂夏公公,不是最高位的一个,却是最阴狠的一个,但凡得罪了他的,没一个不被拆成骨渣的,况且,这阉人要什么干儿子,倒是最喜欢玩弄娈童。
“夏公公是何时见了玉砚的?”沈澈尚对何雅有一丝希望。
“我想想……蓝景明无意给提了一下,他就专门等在你们去书院的路上。”
说来说去,这就是小老虎专门要除掉玉砚。
“外面那两个人哪里来的?”
“蓝景明送来的,说用了你的人,还你两个,不错吧。来,尝尝这香菇,不烫了。”
香菇送到嘴边,沈澈猛地扬手,香菇带着筷子一下子被打在地上,何雅睁大眼睛:“沈澈,你干什么?为个不听话的奴才,你还冲我撒气了!”
“奴才?在你眼里,除了你自己,别人都是奴才吧,玉砚从小就跟我一块儿,这么多年,你一声不吭就把他给送到老太监那儿,谁不知道那夏公公最喜欢娈童!”沈澈冷笑,犀利的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何雅一愣,原道此事轻而易举,沈澈这反应竟不像被捏惯了的样子,她眸光一闪,冷道:“你懂得倒多!夏公公就是想收个干儿子养老,玉砚搞不好还欢喜着呢,靠上这棵大树,可比跟着你强多了!”
沈澈:“你不是他,你怎知他愿意?”
何雅:“你是他?你知道他不愿意?”
“此事没有转圜?”
“绝无可能!”
一盘子香菇都洒在了地上,沈澈收手大步出了小东厨,肉圆子急忙闪了进来,见何雅咬牙切齿道:“反了天了!你马上去找蓝景明,告诉他七日给小崽子放一天假。”好叫姓沈的看看得罪她是什么下场!
沈澈去哪,春生和夏晨都跟着他,他没耐性,对着两人冷笑,这两人抵不过,也不肯离去,只垂着头死跟着。
☆、029 面授
感冒了,头重嗓子疼,又没赶上昨天发。。。
沈澈无奈,瞅着远处有块石头,眼睛刚在上面多停了几眼,春生立即见机地跑过去,用袖子拂干净雪,又扯下自己的帽子垫上,殷勤道:“老爷,坐这儿休息会儿吧。”
沈澈向来不是迁怒别人的人,就连方才掀了那一盘子香菇也是生平第一遭,能把他逼到这个份儿,除了小老虎再无别人。
眼见天黑雪大,春生和夏晨两人左右良言相劝,沈澈被冷风一吹,理智早已恢复,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竟被何雅气得失了镇定。
春生打着伞,夏晨挡着风,不无恭敬地护着沈澈回了四合院,沈澈在心里将见到何雅要说的话念叨了几遍,预备一会儿一定神色自若地说出来,哪知进了屋,只瞧见肉圆子,道何雅有事出去了。
“这么晚去哪了?”沈澈瞧着桌上的饭菜,明显他一个人的份儿。
肉圆子一笑:“夫人用过饭才走的,说晚上去西城的一个斗场看看。”
何雅交代不用瞒着沈澈,该怎么说怎么说。
沈澈更无处发泄,自己冷笑着用了饭,正待回房,肉圆子上前道:“老爷,夫人有交待,要您将白日先生所讲诵读十遍,抄上三遍,另再作一篇策论。”
沈澈气极而笑,小老虎不在,还想管着他?他就是要回床上躺着,怎么着?
春生和夏晨动作极快,两人轻轻一撘沈澈左右臂,沈澈立即察觉到这两个都是有功夫的,幸自己反应快,并未露出破绽。
“老爷素来自在惯了,你们不用这么伺候爷,外面候着就行。”肉圆子只装作没看见,却也给了沈澈台阶下。
沈澈无奈,只得去了西间,突然特别怀念自己一个人住在东厢的时光,说起来都是玉砚自作孽不可活。
他百无聊赖地翻着自己胡乱记的东西,并不张口诵读。
一会儿肉圆子举着油灯进来了:“老爷,夫人怕灯暗,吩咐多点一盏。”
沈澈托着腮帮子冲肉圆子笑了笑。
肉圆子也一笑,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沈澈好奇,命肉圆子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老爷在书房半个时辰,尚未读完一遍。”
沈澈:……
读完十遍,又抄了三遍,最后将每个字都写得大大的挤满了两张纸,沈澈终于如愿以偿地躺到了床上,但却无丝毫睡意,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眼帘正要合上之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声响,是小老虎回来了。
屋檐下咚咚跺脚,不过两声,旋即轻了起来。沈澈听得清楚,只听何雅问:“睡了?”
不听肉圆子回答,大概是点了点头。
“让他背的书和策论都弄了么?”奇怪,真的要逼他读书?
肉圆子这次低声答了:“幸亏你吩咐盯着,都照做了。”
“好,先不忙着洗漱,我先去看看他的策论,你给我弄碗姜汤暖暖身子,真冻死了。”
听这话,肉圆子答非所问,反而惊喜道:“这么多银子!”大概今晚又走狗运了!
沈澈还想听,两人脚步已往西间去了,他只得卷紧被子睡觉。
次日一早,沈澈醒来的时候,身旁的被窝竟然是空的,用手一摸,早凉了。
春生和夏晨如影随至,手脚干净利索地伺候他穿衣,肉圆子早备好早饭,依旧是他一个人用饭。
好一个小老虎,他还没找她算账,先冷上他了!
按理说,看不见这活祖宗,他应该很高兴,但他就是不高兴!看见昨夜他胡乱写的策论上密密麻麻的点评更是不高兴,别的不说,半个月前,小老虎连字都写不好,如今这小楷已经写得像模像样,更不要说字里行间凌厉的批判和反问,叫沈澈顿时觉得臊得慌,好像就算是隐瞒,也不该如此粗制滥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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