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铖却是没有去管她的反应,而是在上首的位置坐了下来,对容锦说道:“在宫里住的还习惯吧?你说只是路过,这是打算去哪里?”
见韩铖问出自已的问题,燕文素接过丫鬟奉上的茶,亲手端到燕离手里后,便安静的坐了下来。心里却是想着,皇上明确要求他们务必将人留到酉时三刻,王爷之前不准备见容锦,等于是拿定了主意。现在,王爷却突然现身,会不会是改变了主意?
这么一想,燕文素又重新抬头朝韩铖看去。
“嗯,宫里挺好的,别的不说,光是御膳房的做出来的菜,就比王府好多了。”容锦笑了说道:“我没打算去哪,只是宫里呆闷了,想出来走走,又找不到别的借口,便跟皇后娘娘说想回王府看看。”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过是拿你们战王府做个名头罢了!
燕文素闻言不由便与韩铖面面相觑。
容锦却还在说道:“来北齐也有些日子,还没好好逛过北齐城,趁着现在日子清闲,我打算好好逛逛,回头怕是没时间也没那个心情了。”
话落,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韩铖和燕文素。
没时间也没那个心情!
什么意思?
燕文素看向韩铖。
韩铖则是略作沉吟后,抬目看向容锦,“燕公子打算离开北齐了吗?”
“嗯,是有这个打算。”容锦笑着说道。
“什么时候?”
燕文素尖利的声音响起,引得容锦和韩铖齐齐朝她看来。
“我……”燕文素神色赧然的迎上两人的目光,“我原以为燕公子他会打算长居,乍然听说,有点反应不过来,是我失态了。”
话落,垂了眸眸子。
容锦笑了笑,燕文素也好,韩铖也罢,所有人都知道,燕离他是不可能在北齐长居的。燕文素之所以会这么失态,怕是也知道燕离向燕正天进言,储君若立,玉玺归还的事吧?她可不认为,燕文素会愿意帝位旁落!
“原本是想着多住些日子的,必竟,公主有遗命。不过,眼下看来,大殿下十有八九也醒不过来了,皇上立储也是朝夕之间的事,说不定就是明天,或者后天,是不是?”容锦笑盈盈的说道:“我们来,原就是为的还玉玺。”
韩铖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
从前,皇上立谁为储,对他来说,都是喜闻乐见的事。但现在……韩铖目光微抬,落在容锦脸上,“燕公子,他赞成皇上立二殿下吗?”
“噗嗤”一声,容锦失笑,她迎上韩铖的目光,“王爷,这立储的事,是皇上的家事,不过便是嫡庶有别长幼有序罢了,阿离他赞成不赞成,有用吗?”
韩铖怔了怔。
是啊,不过就是嫡庶有别,长幼有序!
原本嫡庶难分,现如今大殿下生死难知,二殿下既是嫡又占了长,这储君之位,自是非他莫属!
韩铖眼前一瞬间掠过皇上暴怒阴鸷的脸,一瞬间掠过韩华哀泣绝望的泪眼,一颗心沉重的就好似灌满了铅。
容锦说完那番话,想着,她还得找机会去趟崔尚书府,便端了桌上已经温凉的茶水饮用。打算喝完这盏茶便起身告辞离开,只是她茶盏才放下,韩铖开口了。
“现在外面的太阳那么毒,街市上也没什么人。不如留在府里用过晚膳,晚边再去逛好了!”
容锦抬头朝韩铖看去。
“怎么了?”对上容锦疑惑的目光,韩铖问道。
容锦摇了摇头。
她自然不会说,她不是为了去逛街,她只是想去趟兵部尚书府一趟罢了!
韩铖见容锦摇头,便回头对一侧眼眸微垂,敛尽脸上目中笑意的燕文素,说道:“锦儿难得回来一趟,你去厨房安排下,让他们做一桌她爱吃的菜。”
“是,王爷。”燕文素起身,抬头对似有疑惑的容锦,说道:“也不知道容姑娘爱吃些什么,你看是不是让杏雨随我一起去厨房?”
容锦没有回答燕文素,而是抬头看向韩铖,说道:“还是改日吧,今日出宫匆忙,回头晚了怕是宫门落钥,不好回宫。”
“无妨,”韩铖垂眸说道:“我等会让长史进趟宫,向皇上请个恩典。”
容锦默了一默,点头说道:“那一切便如王爷所愿。”
一直垂眸的韩铖,在听到容锦这句话后,忽的便抬头朝她看来。
对上容锦无波无绪神色淡淡的脸,以及那一如往昔清亮明澈的眸子后,韩铖顿了一顿,回头对站在那的燕文素,说道:“下去安排吧。”
燕文素应了一声,抬头看向容锦身侧的杏雨。
只是,没等她开口,容锦已经淡淡说道:“杏雨并不知道我的喜好,还是让琳琅随王妃一同前去吧。”
琳琅?
燕文素目光狐疑的朝琳琅看去。
“王妃,其实我才是最早在姑娘身边服侍的。”琳琅笑着上前,笑靥如花的迎着燕文素打量的目光,说道:“姑娘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没有人比我再了解的。”
燕文素闻言,点了点头,淡淡说道:“那你随我来吧。”
“是,王妃。”
琳琅一脸高兴的跟着燕文素走了出去。
在转身的刹那,目光飞快的朝容锦看去,对上容锦脸上熟悉的笑容后,琳琅唇角的弧度愈深。
随着燕文素的离开,花厅里一瞬间静了下来。不知道哪里的知了,发出一阵叫人心烦的嗡鸣声。
容锦抬手去端身侧茶几上的茶盏,只是茶过三遍,芳香虽在,却是失了滋味。
“来人,”韩铖高声喊着门外侍候的丫鬟,“给容姑娘重新上茶。”
很快,丫鬟重新沏了一盏茶奉上。
容锦看着那袅袅的青烟,乍然间,却是失了品茗的心情。
“从前住在云州府容家时,我们住的院子里除了药草外,还有几棵有些年头的茶树。我听侍候娘亲的梅香说,这些茶树,是娘亲生下我后的第二年种上的。”
韩铖愕然的看向容锦。
这是容锦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起容芳华在云州府容家的事。
容锦回头看了眼神色错愕的韩铖,笑着问道:“王爷是不是很奇怪,种花草到也罢了,为何还会种茶树?”
韩铖抿了抿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好在,容锦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而是接着往下说道:“我原本也奇怪,大伯母的院了里,都是那些名贵的花草,为什么我们的院子里不是药草就是茶树,后来有一回我娘亲病了,病得很历害,梅香找大伯母请大夫。”
“请来的大夫说娘亲是生产我的时候落下了病症,这病症需得平日里好生保养,最好能服用他们药房的荣养丸吃个一年半载的,慢慢的调理回来。可是,大伯母却跟大夫说,家大业大的,便连她有个头昏的旧疾,这人参都吃不起,哪里还能供养娘亲吃一年半载的荣养丸!”
韩铖的手紧紧的攥了攥。
他是亲身经历过王妃生思儿和华儿的,自是知道这女人生孩子有多凶险。
当时王妃生下思儿和华儿后,他特意从宫里请了太医,又从民间寻了经验丰富的稳婆,光是百年的老参便备下五六枝,旁的更不消说。
“其实每年我外祖母都会让人送银子送东西来,但那又怎么样呢?一个连自已孩子亲爹都不知道是谁,被家族遗弃除名的女人,能活下来,能给口热饭吃,就算是格外开恩了,王爷,你说是不是?”
韩铖张了张嘴。
喉咙处好似有把也在刮一样。
容锦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娘她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她知道自已不能死,因为她死了,我也便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她凭着往日在候府时的所学,自已给自已看起病来。院子里的那些药草,有些是她自已去后山挖的,有些是她拿首饰跟下人换的……对了,还没跟王爷说那几棵茶树。”
韩铖隐约想到了事情的真相,但他却不敢也不愿去承认。
“我娘这人怎么说呢,虽然认了命,可是骨子里却有着她的坚持,她的不妥协!这可能就体现在,她宁可一日三餐吃素,也要喝一口好茶上面吧!但你也知道的,连救命的药都没,哪里还有好茶让她喝。”
话说到这,容锦没再往下说,而是端起了桌上那已经不再冒着热气的茶轻啜了一口,末了,真心实意的赞了一句。
“好茶!”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差点便叫韩铖泪洒当场。
长兴候府金奴银婢养的嫡小姐,是什么身份?
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过?
却落得个想喝口茶,都得自已裁了茶树自已做的结果!
这一切,是因谁而起?
韩铖撇开了脸。
容锦放下手里的茶盏,目光落在外面那一轮如同浇了层油的烈日上。
“伯母家的孩子都不喜欢跟我玩,非但不喜欢跟我玩,她们还经常联合起来欺负我。六岁那年,伯母家的大堂姐将我骗到一个小院里,让那些孩子打我,把我扔进了一口水井……”
“她们……”韩铖一脸若涩的看着容锦,想说,“她们怎么可以这样!”可是,话到嘴边却是被他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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