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洗了洗头发,又拿巾栉擦身梳头,换上衣服,一面低头看一面往外走。
把帘子一撩起,抬眼就看到关何坐在桌边认真地拂拭着一把大弓/弩,他身上外衫已褪,满地摆着的都是零碎的机括暗器。
许是听到脚步声,关何颔首来看,瞧了一眼便笑道:“好像大了些。”
“不妨事。”奚画把腰带又收了些许,也笑道,“就穿一会儿,晚些时候我回家去换洗了还给你。”
她刚出浴,脸上还有热气熏过得绯色,对他这么一笑,整个人像是沾了晨露的花苞,格外青嫩。
关何失神一瞬,因见着她头发尚在滴水,忙起身去卧房里拿巾帕。
“这弓箭我还没怎么看到你使过呢。”他一走,奚画顺势就往那位置坐了,拿起弩左翻右看。
“你小心点。”关何捻起她一把青丝放在巾子上轻轻擦干,“这把千机弩和你在书院用的不太一样,身上的机括都是我改过的,周遭全设了暗器,随便哪个都碰不得。”
“哦……”听他这么一说,奚画自不敢再玩了,怯怯地把弩放回去,又开始摆弄他放在地上的其他东西。
头发却任由他合在掌心搓/揉,那动作很轻,似乎比她自己擦拭还来得及温柔几分。
“咦,这是什么?”眼尖发现一个新奇的袋子,奚画抓在手往身后扬了扬,问他。
“是百宝囊。”关何淡淡道,“万寿坊十二鲁班所制,一共有一百二十个袋子连环相扣,能放不少东西。”
“真的啊?”奚画来了兴趣,探头往口袋里看,不想从外面瞧这么小一个,内里竟有如此之深,她喜笑颜开,“怪不得见你随身带那么多武器……这玩意儿好!以后买菜买肉上学就方便了!”
“……”关何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你真要拿它去买菜?”
“是啊?”奚画有些不解,“不行吗?”
“当然不是……”
若让十二鲁班知道他这一千两银子一个的百宝囊给人拿去装米装菜,也不知会露出什么表情来……
奚画自娱自乐地在他那些暗器里翻捡,而关何站在她身后,垂眸静静看着。忽然,他手上一滞,轻轻“呃”了一声。
“怎么啦?”
关何眉峰微皱,摊开巾栉,手上赫然几丝断发。
“……不小心弄掉了你几根头发。”
“我还当是什么。”奚画满不在意摆摆手,“我头发多得很,掉几根又不打紧。”
虽听她如是说,关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那几簇发丝收在怀中。
桌上一把枣木梳篦,他俯身拿在手里,缓缓梳着她散于满背的青丝。
屋外仍旧雨声潇潇,水滴沿着屋瓦砸在芭蕉叶上,凌乱无章,不知怎的让人心头莫名的安宁。
*
亥时末刻,入夜已深。
雨早已停了,青石板上湿漉漉的。
王府后花园小池旁站了两三人,侍女提着盏幽暗的夹纱灯,光线不过刚能见地面而已,火光闪烁不定。
等了约莫有一阵,为首的人频频回头,似是不耐。
“夫人。”
底下侍卫单膝而跪,“人来了。”
“嗯。”她略一颔首,“快请。”
话音刚落,月洞门内便见一角青衫微动,那人步伐不紧不慢,仿若闲庭而走,半点不露慌色。
不多时行至灯光下,借着灯笼往上一照,瑞王妃先是一愣,继而才似笑非笑道:
“竟然是你。”
那人笑得儒雅,抱拳拱手:“让夫人久等了。”
“早听说这边接头的人身份不一般,我想了许多,只是没想到会是你。”瞧得是他,瑞王妃神情也缓和下来,只问道:
“早间的曲子为何不亲自弹了,非要借那小姑娘之手?难不成,她也是我们的人?”
“事出突然。”那人挽了袖子,苦笑道,“若非此前被人伤了手,弹不了,否则也不会让她去的。”
“哦,这样……”
“那丫头是奚先生的闺女。”说完,他便轻轻一叹,“你如何不让她赢了比赛?亏我还和人家说,弹了这曲子就能稳胜。现下好了,自打自脸,你岂不是叫我往后难堪么?”
瑞王妃“噗嗤”笑出声:“原来是你相好的?怪不得呢……我倒是想让她赢,只可惜这姑娘的琴技着实是太不怎样了,这么明目张胆的偏袒,恐让人看出来。”
“嗯……也是我没教好。”
微风拂过,烛火摇曳。
她语调一沉,“顾将军那边几时到?还是年后么?”
“不,只怕会提前一两个月。”
瑞王妃眉头微拧:“这么快?赶得及吗?”
“赶得及。”他握着伤处,眸色淡然,“万事俱备,只欠这东风了。”
☆、第78章 【白鹤之死】
这雨夜里停了,不想白天又落下来,整整一个上午都是雨淅淅的。较场口露天无遮蔽,加之王妃又一直身子抱恙,待得午后用了饭,天气放晴,才说接着比赛。
许是拖延了一日,瞧热闹的人倒是比昨天少了大半,下午人显疲乏,都有些懒懒的。
这第四场的题目是算术,高台上仍旧摆了四张案几,此次是由李含风上场,往年在这项比试中他从未输过,眼见其负手而立,背脊挺得笔直,想来这回也是十拿九稳了。
奚画坐在一端捧着个桃子边看边啃。
话说已挨到这时候了,昨儿弹琴的结果王妃却迟迟不言,也不知这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转眼看了旁边的铜壶滴漏,这会儿已是未时七刻,案几前只有三个人,另一桌空着,也不知是谁还没到场。
该不会又是娄方亮搞的什么鬼罢?难道是晓得赢不了他们,索性把目光换到别的书院去?思及这般奚画不禁抬头望对面瞧。
那边儿的娄方亮一把扇子呼哧呼哧地猛扇,似乎是很不耐烦,信手拿了酒杯喝了一口,突然脸色一变,喷了文金云一脸。
“你这拿的什么玩意儿过来?”
对方抹了一把脸,哆嗦道:“公公公……公子,这不是您要的酒么。”
“废话!你自个儿喝喝,这是酒吗?!你娘的,这是醋!”他把扇子一收,朝前一拍,骂道,“没长眼的东西,叫你办个事儿都办不好!我养你来有什么用?”
“是是是……”文金云连忙垂首应和,扬掌对准脸就扇,“是我没长眼,是我不走心,这脸要来做什么呢!该打,该打!”
瞧他那儿自说自话,自打自脸,奚画看着忍不住笑出声。
“奇怪,都快申时了,这白鹤怎么还没来?”金枝正在底下和尚远几个人抹骨牌,抬头瞅了一眼,嘀咕道,“难不成也像小四那么胆儿小?吓得都不敢上来了?”
“去。”奚画白眼啐她,“叫你上去,只怕你还不如我呢。”
“呀,是吗……诶诶诶,这牌好这牌好。”
关何亦是警惕地看向娄方亮,见他低头还在训斥文金云,忽而沉吟道:“要是临时有事来不了,南山书院应当也会叫人来顶替才对,如何到了这时候还没动静?”
奚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而喃喃自语:“莫非是南山书院也不知道他突来变故?”
脑中乍然想起前日偶听见白鹤与娄方亮的争吵,说不准这又是对方玩的什么把戏。
正凑上去将和他细说,右侧一个小厮疾步跑商高台,和立在一端的执事耳语了几句,后者面容惊愕,随即恭恭敬敬地向瑞王夫妻二人言说。
“出什么事儿了,这么神秘兮兮的?”奚画叼着桃子,回头又拿了一个递给他,“吃不吃?”
关何轻摇头:“不用。”
台上又有小厮与那三人低低说话,接着执事人就往这边走来,甚是客气地施礼道:
“景副院士。”
景洪赶紧起身回礼:“方总管。”
“好好儿的,王爷那边可说了什么?难道是有变数?”
“副院士切莫慌张。”执事管家含笑安抚,“只是王妃让我来告知几位,这一场比试的题目恐要换一换了。”
“哦?”景洪思忖片刻,“不知是何由?”
“适才得底下人上报,这将出席的白鹤半个时辰前死在了客栈里头,瞧着是没法上场了。”
“白鹤死了?”奚画略一吃惊,压着声儿轻呼。
关何随即便问:“怎么死的?”
方总管如是道:“据验尸的仵作说,是中毒而死。”
如此一来,是有人特意为之?
景洪不以为意:“白鹤既不能上场,南山那边怎不另换个人来?”
“哦,这是王妃的意思。”总管笑道,“比试自是要比的,不过就瞧瞧是谁能先破了这案子。算术没什么看头,王妃想看人破案呢。”
“啧。”钟勇谋把骨牌一丢,憋着嘴小声道,“人家那边可是死了人,她倒好,光想着有趣儿去了,连这都能拿来玩笑的么?!”
“嘘——”金枝狠狠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耍你的牌吧,多嘴!”
“景副院士,您这书院已经胜了两回。”方总管扬扬眉,使眼色道,“王妃说她也乏得很,六场比试只比五场就罢了。今儿你们要是赢了,这头甲那可是稳稳当当的!”
“总管之意,小可明白。”景洪忙从怀里摸了几张银票,悄悄塞给他,“还望总管能指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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