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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鹄书院 (赏饭罚饿)


起初她也幻想着会不会有人来搭救,怀抱憧憬,满心期盼。然而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身边一起的姑娘越来越少,想了很久,才想起来。
根本没有人会来救她。
她认识谁呢?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国土里,她孤身一人,最后也会孤孤单单的死去,抛尸荒野,尸骨无存。
*
又是一年腊月,宋军军官要带兵撤回京城了。
幸存的人都被转手卖去河州府内的青楼之中。
这和在军营里并没什么两样,好在她已会不少中原话,和从前相比,总算不必因为言语而遭到打骂。
青楼里多得是卖艺不卖身的姑娘,只是自己什么也不会,好像除了身子,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
尽管早已不是清白的人,大约是为了赚个本钱,妈妈还大张旗鼓搞了一回,私下里还叫她仔细点,给了个装着鸡血的小瓶子,说若是客人问起来,决计不能认。
傍晚,华灯初上,满天的繁星。
画楼之上,阁门之外,面前一群的莺莺燕燕,软语温言,妩媚娇俏,单单一个眼神就勾的人魂牵梦绕。
大厅内高台中,铺着一席百蝶穿花的羊毛毯子,轻纱曼妙,台上有人抚琴,有人高歌,有人起舞。
她则穿着一身累赘的衣裙坐在那个白瓷青花的玉瓶旁边,就跟那花瓶一般,简直讽刺的很。
当家的老鸨往那台子上一站,嘴皮子翻得飞快,话语连珠,噼里啪啦的,不仔细听压根不知她说的什么。
量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底下的人眨巴眨巴眼睛,她也眨了眨眼,盯着楼外人来人往的街道,思绪飘飞。
正出神之际,蓦地似见一人款步走过,灰鼠大氅在夜风里翻滚如涛,记忆如海潮般汹涌而至,她想也没想,蹭的一下就站起来,满堂宾客皆往她身上看去。
觉察到自己这举动太失仪,急急忙忙又坐了回去。
外头依然喧哗热闹,摩肩擦踵,人群换了一拨又是一拨。
她想她可能是看错了。
“今日正逢腊八,诸位大爷一会儿若玩得累了,我们姑娘还有腊八粥送上,这是加枣儿啊加果儿还是加豆腐,您慢慢儿的挑……”
话还没说完,骤然间,整楼的灯尽数熄灭。
四下里一阵哗然。
“呀,怎么搞的?好端端的,又没起风,怎么灯给灭了!”
“谁啊,踩着本公子的脚了!”
“王妈妈,还不掌灯么!”
厅内乱成一团,吵嚷不断。
老鸨自也着急得紧,摸黑拉着底下的龟奴和丫头去点灯,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楼下的灯给点上。这光线一亮,她方是看清周遭境况,当即吓傻了眼。
“姑娘呢?我这姑娘哪里去了!”
白玉瓷瓶边,绣墩尚在,然而人影全无。
她心急如焚,忙唤人四处找,底下却听一人凉凉开口:
“还找什么,这么大一个字,都没瞧见么?”
因闻得此言,众人皆往地上一望,但瞧台子上赫然被人用朱笔画了一弯新月,勾的潦草,显然是匆忙所为。
“这是什么玩意儿?”老鸨瞧得莫名。
“你还不知道?你家姑娘八成是给采花贼抢走了,江南那边流传一个挺厉害的贼,据说每回偷一个姑娘就留个月牙,我看,定是此人。”
话音刚落,就有一人笑道:“真是奇了怪了,头一回看到采花贼来青楼偷姑娘的。”
“那贼还真是不挑啊,没准儿是没钱吧。”
说完,一帮人都跟着笑了。
*
河州府城郊,一条江水静静淌过,江风吹着面颊,夹杂浓浓的湿意,在北方寒冷的冬天里愈发冰凉,一寸一寸刀子般割着肌肤。
她衣裳单薄,肩头尚且露着,在屋中时不觉得,现下经风这么一吹,浑身都在发抖。
江边有人哼着小曲儿,背对着她蹲身在洗手,等洗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的回过头。
他仍和一年前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连笑容也一如既往的自然。
利索地把身上的灰鼠披风一解,扬手一抖罩便在她肩头,动作比其背后的江水还要流畅。
“你怎么还是穿得这么少啊?”他打趣道,“大冬天的,就不怕冻着?”
她眸里似有微光闪动,哽咽着轻轻开口:“……您,您还记得我?”
“咦?你原来会说中原话?”他笑起来,“我还当你那时听不懂来。”
她没有笑,也没有解释,只垂了垂头,又小心翼翼地行了一礼:“多谢恩公。”
“谢我作甚么,我也就是误打误撞。”说完,他语气一转,似乎很失落,“街上尽听人传得风风雨雨,说什么红露楼里来了个新姑娘,美得倾国倾城,不可方物。我闻讯赶来准备顺手采个花,没想到会是你……”
她有些尴尬,立在那里,不知怎么说才好。
默了片刻,大约是没见她开口,对方一拍脑门顿时明白自己话没说对:“诶诶诶,我、我不是说你不美,绝对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
他眉梢一弯,唇边蕴笑:“只不过,若是你,我当然不好下手了。”
“……”
不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也不想令他为难,只好另寻了别的话岔开。
“我……还以为时隔这么久,你早该不认得我了。”
“怎么会。”他视线落在她脸上,桃花眼眸流转,“你生的这么好看,看一眼就烙在心里了,怎么可能忘。”
话说得很顺溜,像是时常用的段子,信手拈来,张口几句毫不迟疑。
她却当真,手悄悄摸着大氅,心里一阵酸涩,一阵温暖。
“对了,还没问,姑娘芳名为何?”
名字?
名字……
她表情一僵,拧眉深思许久。猛地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就忘记叫什么名了……
“我……还没有名字。”
“你没有名字?”
闻言,他愣了半晌,指尖抚上下巴,沉思了少顷,突然打了个响指,“你若不介意,我给你起一个,如何?”
“你给我取名吗?”她嘴角动了动,难得的,微微一笑,“好。”
月色清冷如水,月光之下她容颜如画,这笑容,说倾国倾城,好像也不为过。
他失神片刻,仍旧换上那副散漫表情,调侃道:“你笑起来好看多了,往后记得多笑笑,常皱着眉头,可是会老得很快。”
她并未多想,依言怯怯地点头。
更深露重,江畔水汽甚浓,展目望去,四周青山皆似在茫茫水雾里。
他抬手自她脸颊上轻轻拂过,指尖略有些夜间的湿意。
不知为何,脑海就蹦出那句词来。
“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只恐花深里,红露湿人衣。”
他在她嘴角温柔一抚,微笑道:
“就叫……花深里,怎么样?”
花深里……
“好。”
她把这三个字牢牢刻在心头。
“……恩公,我以后……可以跟着你么?”
“跟着我?”他举步正要走,听得这话,不禁好笑,“那可不行,我只负责救你,可没说要养你……更何况,我如今得去一个地方,凶险得很,不便带你同行。”
“什么地方都行……让我跟着一起罢。”
她轻轻抓着他衣袖,犹豫了半刻,“我眼下……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
西江垂眸看了一眼衣袍上瘦得纤细的手指,心中不忍。
“我要去的,那是一个江湖上谈之色变之地,搞不好,还会送命。你真要随我?”
她用力点点头:“嗯!”
他仰头闭目,深吸了口气,随即莞尔,伸手握住她的。
“好,那就走吧。”
“我尽量,保你不死。”

☆、第69章 【灵丹妙药】

西江走进去的时候,花深里正靠在软枕上,脸色苍白如纸,怀里却抱着一件深色的大氅,指尖往那上面缓缓拂过,一丝一缕似都默记在心。
“无双。”
他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她额头,复扣上她脉门。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花深里笑得很勉强,嘴唇一点颜色也无,“就是感觉身子……有点虚。”
“绣姐给你施了一夜的针。”西江不由也微微一笑,“难怪会觉得虚。”垂眸瞥见她手里的大氅,乍一看有几分眼熟,可细想又记不很清楚。氅衣是灰鼠毛皮所制,虽然料子甚好,但已有些磨损,更何况现下时节还不至于冷到要穿这个。
“怎么,很冷么?”他随手在那衣衫上摸了摸,笑道,“这大氅都旧了,改日买个新的吧,我看狐皮的好,也保暖。”
花深里只是笑,摇摇头:“不冷,刚刚在床头翻到了,拿出来瞧瞧而已。”
“什么稀罕东西,你还放在床头?”他忍不住打趣,“你要是喜欢,上次在回鹘打到的那只白老虎,咱们留着正好制个衣衫,怎么样?”
“嗯,好。”
见她连说话都开始吃力,西江不欲打搅,只柔声道:“你再躺会儿,我出去找人给你炖个汤补补身体。”
“好啊。”花深里虚弱地点点头,“记得要放香菜和大豆。”
“我知道。”
手在她掌心轻轻一握,他才不舍的起身出门。
四下里寒气迫人,下弦月朦朦胧胧的悬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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