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她迟迟不下笔,花深里忙又改口:“那这样,你就写一个字,姓也好,名也好,只要是相关都成。”
奚画松了口气,这才点点头:“好。”
不写名字就简单许多了,她略一思索,提笔沾墨。
眼下可是牵线的大好时机啊!
只待她写出名字,就能晓得这丫头心里到底想的是谁。
此时莫说是花深里,连那茶楼喝茶的几个也都聚精会神地往底下瞟。
这字,若不是关字,只怕就是何字了吧?
众人如是所想,这边儿的奚画已然写完放下笔。
“写好了。”
“写好啦?”花深里按捺心头的兴奋,拿过纸来就看,怎料一见那纸上斗大的字,她却傻了眼。
“怎、怎么是狗字?!”
“狗字怎么了?”奚画不解道,“不能写这个字么?”
关何既是姓关,两个关字不正巧是关关,直接写名字倒不如写个狗来的妥当。
她心头甚是满意。
“……没、没什么。”花深里咬咬牙,“好得很,好得很。”
等在茶楼里的三个人齐齐唉声叹息。
“小关还当真是可怜……”
涉风甚感同情地拈了个糕点放进嘴里。
“那也比咱俩强啊。”西江望着楼下之人,凉凉说道,“别忘了你可还是光棍呢。”
同是天涯沦落人,欲语泪先流。
一干人等正在吃茶谈话,此刻那远处忽传来一阵马蹄声响,众人抬眼一看,正见街前疾驶来一辆马车。
那车十分奢华宽大,往街上一跑,竟站了大半的道儿,而偏偏驾车之人也甚是嚣张,明明是人来人往的街道,竟丝毫不减速度,横冲直撞一径朝奚画这处奔来。
花深里心中一凛,眼疾手快拉了她就躲开,幸而人是毫发无损,只可惜摊子给那马车撞得稀烂。
这会子那车倒是停了下来,然而车夫却回头骂道:
“好大的胆子啊,连我们家少爷的车,你都敢拦!”
这不是车先撞上来的么?
奚画咬咬牙,强忍着想回嘴的冲动,只不住告诫自己道:身在异乡,不能惹事,不能生非。
她深吸了口气,换上笑颜,鞠躬施礼: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方才大意,不曾看到。”
眼瞧对方恭恭敬敬认了错,车夫心头满意,不过哼了声,仍旧摇着马车往前驶去。
茶楼之上,涉风看得直叹气:“怎么能怂成这样?明摆着是那车马的事儿,没得还要她低声下气道歉,若是我,还不把他打得叫爷爷不可!”
“那也是你。”红绣淡淡抿了口茶,“人家和我们到底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他不解。
“人家可不杀人,你呢?”她放下茶杯,想起不久前见过的那个荷包,终究是一声轻叹,“走了,我得回去了。”
“你……你们这就走了?”涉风挠挠头,视线落到奚画身上,顿时觉得头疼,“那这丫头怎么办?”
“你暗里仍护着她。”红绣颔首吩咐道,“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又没个照应,总归不妥。”
“哎……”他为难地摁了摁眉心,“最烦这档子事了,你说她到时候要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哭起来怎么是好?我可最见不得小姑娘掉眼泪了。”
“这还是小事。”西江耸了耸肩,“眼下还是想想回去怎么跟夜北解释比较好吧?”
“且先不要告诉他。”红绣站起身,“他未痊愈,若是知道她来,怕是不管不顾的就从山庄赶过来了。”
涉风苦笑道:“可怜得很,倒觉得咱们这是在棒打鸳鸯似得……”
摊子砸了,这戏自然没法再演下去,若非是看着奚画在身边,花深里早抄家伙揍上去了,白白便宜了这狗仗人势的。
“方才伤着没有?”
奚画摇摇头:“没有,多谢你。”
“没事,你当心点,我先带着弟弟去瞧大夫。”花深里摆手一笑,余光见得红绣离开,遂也告辞。
俯身在烂摊子底下把青衣捞出来,扶着他就要走。
“你……”
奚画不太确定地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认识他?”
前面走着的两个人身形斗然一震,隔了半晌,花深里才扭头对着她笑:“你猜。”
“他在哪里?”
“这个可不能告诉你……”
奚画讪讪望着她:“那他肯见我么?”
“我不是他,我不好说呀。”花深里故意绕弯子,却又朝她眨眨眼睛,言语模棱两可,“不过他而今没法见你就是了。”
“为什么?”没法见?难不成他已经走了,不在这里?
“天机不可泄露,你就慢慢找吧……”
她话音刚落,身形一闪,再睁眼时竟不见踪影。奚画愣在原地,呆了好久才跺脚气道:“这和没说有什么两样啊?!”
☆、第61章 【月升日暮】
日近黄昏,关何披了件外衫走出门,因为伤口有一道在脖颈之处,他遂低着头,一路往书房方向走。
以往这时候,叶君生应当在里间看书。
人行至房外,左右两个侍卫便忙作揖行礼。
“堂主。”
“庄主可在?”
“庄主正在与冯香主商议事情,堂主还是过会儿再来吧。”
关何垂眸想了一阵,颔首道:“好。”
不料还未转身,屋内却听人冷声开口:“进来吧。”
他原地犹豫了片刻,依言进去。
书房案一旁,果真见那冯香主垂首而立,叶君生端着茶杯轻抿一口,闲闲问道:“什么事儿?”
“庄主……”他迟疑片刻,才道,“书院那边,我想……”
“哦,你说顾思安这桩生意么?”叶君生将眉一样,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已经准备让冯香主去了,不劳您大驾。”
关何猛然抬头,神色惊愕。
“怎么?”叶君生随手将茶杯一搁,“你还真以为,这事儿没了你就办不成了么?”
“你不去,总会有人去的。”
他面色微凝,袖下早已握成拳的手青筋突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悔了?”叶君生靠在座椅上,将他表情尽收眼底,“你现在求我,还来得及。”
虽是很想留在书院,但知道事到如今,他开出来的条件必然会十分苛刻,关何心下一横,只俯身施礼:
“……告辞。”
*
清晨,夏日里天亮得很早,现下尚无热意,城里城外朝露未曦,还是清清凉凉。
奚画抱着包袱在街上散漫地走,时不时瞅瞅两旁,看有没有卖早食的。
她在武陵呆了快三日了,却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寻到,别说是寻人,就是不小心提起明月山庄四个字,周遭的人都会拿眼睛瞪她,然后便犹如躲瘟神一般避她远远的。
再这么下去,盘缠非用光不可啊。
奚画沮丧地往街边一坐,甚是懊恼地托起腮来,不由暗骂自己笨。
当时怎么就不多问几句?
常德府这么大,且不说是不是在城里,若是在城郊,方圆这许多里,光是找那也找死个人了!
真是花钱找罪受……
想着想着,肚子里发出咕咕几声怪叫,她咽了口唾沫摸摸腹部,举目四顾。
这常德府果然比不上他们平江城,夜里竟还要宵禁,搞得白天做买卖生意的也起得晚了,这会子已不早,偌大的街上却连个卖早食的都没有。
她皱着眉头,唉声叹气,盘算着只得先回客栈瞅瞅小二老板起了没,凑合着吃点稀粥。
此刻,离奚画数丈之外的一方石墙下,涉风亦是呵欠连天,满眼困倦。
这叫他盯人,倒比杀人还累,只盼着这姑娘能早早明白自己这番举动是徒劳无功,快些收拾回家去就好了……
正如是所想,耳边蓦地听到一声鸟鸣。
涉风和奚画同时一愣。
要说鸟叫城里却也未少听,但这叫声很是独特,并不像普通的鸟雀,更令人在意的是,这声音非常些耳熟。
饶是涉风反应甚快,当即就意识到坏了,左右一张望,果然,那矮树树梢上蹲着只白隼。他内心不住叫住:怎么半路给杀出这扁毛畜牲来!
与他相反,奚画却是欣喜不已,她走到开阔之处,踮着脚就招呼道:
“喂——是我呀!”
那白隼把头一扭,似也见到她,翅膀一张就往这边飞过来。
涉风吓了一跳,心道,万一是关何给她传信,那可不好同庄主交代!他不及细想,飞身上前,速度极快一把拎了它双脚。
白隼受惊地嘶鸣,不住拍打翅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奚画也是看得一愣,只瞧那树下一个身形魁梧,胡子拉渣的男子抓着那鸟儿,不住朝它皱眉使眼色。
“小兔崽子是我啊!别蹦跶了,嘘,嘘!”
“呃,这位……这位好汉。”奚画小心翼翼走过去,“你手里擒的鸟我认识,能把它还给我么?”
涉风轻咳一声,手上仍拽着鸟爪子,一本正经道:“小姑娘,你这话可怪得很啊。你说你认识它,我怎么能信呢?鸟又不会说话,如何能叫我听你一面之词。”
“它是我一个朋友的鸟啊!”奚画瞧得着急,“你把它给我好不好?我有急用的!”
闻言涉风心里不禁替关何憔悴:人家还是只把你当朋友看待。
腹诽腹诽,嘴上倒是冷冰冰的没松口,反而问道:“那我问你,这鸟是你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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