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而已,没什么可看的。”
“这采花贼下手真狠……”她把书收好,垂头想了想,不免纳闷。
“不过我瞧着倒有些奇怪……你说,咱们城里这些天几乎天天都有姑娘失踪,要是采花的,未必也太过频繁了。难不成……采花贼还有好几个?”
“不知道。”关何并未多想,只皱了皱眉,寻思对方来历。
眼下他尚不能确定送信去山庄的,和这城里的采花贼是否是同一人。但信里蹭提到“我等”,想来不会是一人所为。
半晌后,他才颔首:“便是当真有一两个,大约也能应付。”
“你放心就是。”他淡淡道,“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奚画微微一怔,一时觉得这话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半晌却又没回忆起来,只侧目向他笑笑。
“嗯!”
*
仍旧是入夜时分,今晚无星无月,天空云层微厚,黑压压的罩在头顶。
院子里吹着凉风,一阵接着一阵,直将草棚边的一排木芙蓉吹得东倒西歪。
关何神情专注地和身前的黄狗对视,轻轻启唇,仿佛是酝酿了许久:
“子曰:‘先进于乐礼……’”
话刚出口,头上就挨了一记。
奚画纠正道:“是礼乐!”
“呃……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地……”
“是门也,没有地字。”
“……皆不及门也。”
如此一打断关何就背得更慢了:“孔子死,颜渊哭之恸……”
这回头上更是一口气遭了两下打。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是‘颜渊死,子哭之恸’,那时候孔子还没死呢,你居然咒人家!”
“哎哎哎……”看他结结巴巴,好容易才背完一段,奚画摁着额头担忧,“就四页的《论语》你都背不好,还怎么上京去科考?”
关何慢吞吞地翻了一页书,本欲说可以去试试武举,但蓦地想到今年年末自己就要离开书院,话到嘴边终究是没出口。
“你接着背,我锅里还煮了东西,等下再过来。”她说完就站起身,把手里的围裙系好,匆匆朝厨房里走。
“好。”
屋里的灯光昏黄柔和,关何望着她背影看了一会儿,唇边忍不住荡开笑容,很是安心地低头继续默念。
没多久,奚画便端着一笼蒸糕走出来。
“哇,好烫好烫。”
她飞快往地上一搁,两手迅速去摸耳垂。
他放下书就将起身:“没烫着罢?”
“没事没事。”奚画摇头一笑,仍旧在他身边坐下。
“我娘不在,我一个人吃的简单,只有这个了,你将就吃罢。”
关何不以为意地摇头:“这样就挺好的。”
他对吃向来不注重,而今能有东西果腹已是不错。
糕点被她蒸得极软,没吃几口就觉得腹中暖和。
两个人于院子里并排而坐,虽然吃食简单,但说说笑笑的,一笼蒸糕很快就被消灭殆尽。
“关何。”奚画咬了一口蒸糕,歪头看他。
“怎么?”
她不自然地扬了一下眉,咽下嘴中的食物:“你……作甚么非要来守着我啊?”
“近来城里不太平。”关何自然道,“你又是个姑娘家,孤身一人的,难免危险。”
奚画拿着蒸糕,眼珠一转,努努嘴道:“那金枝,银铃还有七姐,她们也是姑娘家啊,你怎么不去替她们家守夜咧?”
“我……”
他言语一哽,不知怎么回答,偏生奚画还双眼亮晶晶地等着自己下文。
关何顿时有些紧张:“我……”
“嗯?”
他脑中斗然灵光一闪,遂道:“那是因为你的骑射每月都拿倒数。”似乎是对自己找的这个理由感到格外满意,关何说得愈发顺口:
“连跑五圈都能累成那般模样,想来同样遇上匪贼时,金枝几人至少能多争取些许时间,而与之相比,你就比较……孱……弱……一……点……”
眼看她脸色渐渐黑下去,关何后半句话也越说越慢,越说越轻。
“小四……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几乎是咬着牙道出口的,忿忿站起来,把蒸笼一收,一步一跺脚走进屋里。
“小四……”关何正将跟上去,奚画“砰”的一声带上门,害他差点便撞到门上。
无法,只得站在门外唤她:“……你生气了?”
片刻,听里面奚画声音传来:“我才没气!”
“那你……”
“我要睡觉,你慢慢守着罢!”
话音刚落,就见屋内灯火骤灭,关何立在原地,讪讪地放下手,垂眸和脚边的黄狗对视一眼,后者依然是亲热无比的神情,一条尾巴猛烈摇晃。
风在窗外刮了整整一夜,草木亦被翻得唰唰而响,其中夹着树枝折断的声音。
这一晚奚画睡得并不好,不仅听到雷声,隔了没多久雨点还噼里啪啦砸在屋檐上,动静极大。
次日清晨,天才刚蒙蒙亮她就醒了,睁眼往窗边一瞧,哗啦啦的雨,倾盆而下。
她眨了眨眼睛,睡意朦胧,怔怔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蓦地似是想起什么来,抄起外衫一披就朝门边走。
糟了糟了。
关何还在外面的……
奚画急急忙忙将门闩落下,正抬头,见到的却是刚从外归家的罗青。
“娘?”
“小四啊,我正要问你呢。”罗青肩上还背着包袱,抖抖手里的伞,满眼狐疑地瞧向一旁,“咱们家门前,怎么蹲了这么一个人……”
奚画微愣一瞬,顺着她目光探出头,那石阶上,关何倚着墙双眼紧闭,浑身湿透,发尖还在滴水。黄狗来来回回在他身边踱步,继而扬起脸望向奚画,那眼神简直委屈得要滴出水来。
“啊啊啊!?”她顾不得外面大雨,匆匆走上去,扶起关何不住拍他两颊,“醒醒,关何你别睡了……”
眼看怎么唤也没见他转醒,奚画心乱如麻,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头。
“娘——你快来帮我!”
罗青被她这举动搞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应道:“……来了。”
*
关何睁开眼时,便听得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雨珠顺着滴水檐汇成一缕丝线,不间断地自上面落下,打在木芙蓉的叶子上,一排的草木被刷洗得格外青绿。
他微微侧目,大约是黄昏,屋里有些暗。桌上点了盏油灯,那人就伏在案前,神情认真地读着一本书,不时还拿笔沾上墨在书上写写画画。
关何撑着床沿将起身,怎想头上忽的落下一物,他飞快伸手接住,冰凉的巾子还带着湿意,淡淡的井水香气。
“小四……”
听他嗓音沙哑,奚画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才转身来,眼睛登时一亮。
“你醒了?”走到床边坐下,抬手就往他额上试了试,瞧着白日烧得厉害的温度总算是降下去,她禁不住松了口气,笑道,“没那么烫了,不过还得再捂捂汗,你别起来。”
说着便复摁他睡下,拉起被衾把他裹了个严实。
“发烧么?”他问。
“是啊,大夫说你脉象虚滑,乃是劳累所致,昨晚又淋了一夜雨,没死都是奇迹了。”奚画眉头一皱,往他头上敲去,“你看你,折腾来折腾去的,倒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好玩的么?”
闻言,关何却是一笑:“这不是没死吗?”
她咬咬下唇,朝地上啐道:“呸呸呸,什么死啊死的,不吉利。”
话音刚落,门“吱”地一声被推开,罗青端着碗汤药走进来,大约是听见方才的话,沉声就先对奚画一番呵斥:
“还说呢,若不是担心你,人家会生病么?不好好儿和恩人说话,还如此大呼小喝的,成何体统。”
她转过头,背着罗青,对关何吐了吐舌头,一脸不乐意地撅撅嘴道:“恩人您辛苦了,恩人您受难了,恩人饿不饿啊?疼不疼啊?哪里不舒服啊?要不要请大夫再来瞧瞧啊?”
一席话尽管说得是咬牙切齿,偏生她表情还那么生动,关何看在眼里,忍不住笑出声,这一笑反倒牵动咽喉,咳个不停。
“喉咙疼得紧是不?”罗青把药碗在床头摆上,立马吩咐奚画道,“去把我厨房煮的冰糖梨水拿来。”
“哦……”她只得慢吞吞起身。
“快点儿啊,磨磨蹭蹭的!”罗青看得着急,一巴掌往她腿上拍去。
“啊啊,知道了。”
奚画跑出门去,冲进厨房就开始舀梨水。
罗青不由叹了口气,朝关何赦然笑道:“我这闺女就是这么毛躁,让你看笑话了。”
“不会……”关何坐起身来,摇头道,“她很好。”
罗青把药碗递过去,顺带一问:“小四在书院没给你添麻烦吧?”
“……”忽然感到内心涌出一股歉疚,关何艰难地否认,“不曾……”
“那就好,瞧你上次又是背她回来,又是送她去念书的,我们一家感激你得很呢。”罗青望着他笑,“可惜我平日里太忙,一直没寻得机会当面跟你道声谢。”
“伯母客气了,小四……也很照顾我。”
罗青笑道:“瞧你年纪也大不了小四几岁,就叫我青姨吧,他们都这么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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