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香点头合上册子:“有劳费心了。”
夏英又是一礼,沈寒香把册子给她,也不留她了。院子里大小事情都是这个夏英管束着,并不用沈寒香亲力亲为,孟良清想得周到,安排的人也没有不妥当的。这便给沈寒香腾出了大把时间。
她先坐着将京城的特产一一记在单子上,又叫了福德来,福德生得一副好口舌,说话跟说书似的麻溜,一气说了不少,光是茶叶就添了十来种。
沈寒香自己也想了想,她想带的多是织锦布匹,关外少见是一,当年白瑛就是凭的绸缎发家,白瑛招赘的夫君乃是个做绸缎生意的。二是不重也好收拣,运送起来也方便。瓷器在关外也是大热,运送却麻烦,也带不了许多。关内玉器精致费工夫,关外玉刀多,沈寒香也在市面上见过些许,沈柳德贴身就带着,造型朴实大方,失之奇技淫巧的精美华贵,但大件玉器并不好带,且玉石又贵,只得作最后打算。
“茶叶轻便,也值价。而且我们少爷平日里爱吃茶,京城里有一家德春茶庄,少爷与他家的老板相熟,从他那儿购进,再转手,也便利。”福德小心回说。
“嗯,先记着。”沈寒香往纸上添了这一笔。
第二天一早,孟良清就带着林文德到别院来,沈寒香起得早,却也不过刚吃过早,就听见打趣声从外传来——
“你要说不是金屋藏娇,兄弟们都不信的,快让小弟看看这位嫂嫂,究竟怎样天仙人物。三皇子可说了,你是死活要娶人家,扫了严家好大的脸面。他也一早说要见识,没想到倒是让我占了个先。不过不是为帮她的忙,孟兄一年也不见得找我吃一次茶听一回戏。”
正说着话,就和沈寒香打了个照面。
林文德不由一愣,嘴巴张着,一时半会儿话也说不出了。
还是孟良清先咳嗽两声,沈寒香给他们见过了礼,林文德才回过神,眨了眨眼,摸着鼻子发窘地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嫂子好……”
“哎,不对,沈姑娘好。这是……”林文德看了眼孟良清,孟良清也不帮他说话,看沈寒香穿得轻薄,便道:“别在这里站着吹风,进屋再说。”后掉头望着林文德,“今日你没事忙,就在这里,好好给沈姑娘赔罪,磕几个头,就原谅你冒失。”
孟良清平常少会揶揄人,看这架势,沈寒香自是知道他们都是好兄弟,笑了笑说:“进屋里去说话,你们这么早来,可用过早饭了?”
于是又吩咐厨房去预备早饭,沈寒香进屋那时,林文德本同孟良清在说什么,立时正襟危坐不说了,拱手向沈寒香赔罪道:“方才唐突了,姑娘莫要见怪。”
林文德系礼部尚书之子,行事潇洒坦荡,五官虽平平,个子出奇的高,却也不失风流之感。
“孟大哥曾与我说起过,是孟大哥的好友,也就是我的好友了。喝了这杯茶,赔罪的话就不用再提了。”中间隔着孟良清,沈寒香敬了林文德一杯茶。
林文德笑笑,一口饮尽了。
“孟兄这里都随便惯了,不过原想着孟兄这样喜静,将来夫人定是个娴静的大家闺秀,听他问起通关令时,吓了我一跳。竟不知是姑娘要的,要用的书信私印一应我都备下了,一句话的事,常年出关的商队,京城里就有七八支,不过出发时间各有不同,眼下正有一支,原定的六月初就走,孟兄所托,兄弟免不得多上点心,就和商队老带队说了,六月里随时能出发,不过七月要是姑娘还不去,就只得放他们去了。都图早些去早些回来,取道南方卖了,再回京城过年。”林文德有一句话不假,孟良清一年难得会几次友,虽都是京城里长大的,各家的纨绔少爷,可这个孟良清,说与他们不是一挂的,却有个显赫的手握重兵的父亲,说与他们一挂,吃喝嫖赌却半点不沾。孟良清身体不好,京城无人不知,究竟真是身子不好得酒色不沾,还是不想沾,却真没人知道了。
沈寒香看了眼孟良清。
孟良清放下手中茶杯,朝她说:“这支商队叫‘孤狼’,正是白家当年组起来的那支,带队之人祖上是白家从前麾下烈士遗孤,很吃过些亏,又失了一只眼睛,为人虽古怪,但从不曾失手,武功厉害,不然我也不能放心。”
“什么时候能见一见?”
林文德摆了摆手,“不着急,先把货办了,你开个单子来,我也拟了几样,出关那些商队常带的,还有些稀罕玩意儿,我也给你一并带上,价码回头我开给你,出去该换多少钱财货物也都写了,免得吃亏。‘孤狼’里那老头只要不是自家带的货,看你亏了也不会提醒你。不过孟兄考虑的,也是我考虑的,这些商队多少都曾被抢过,只不过‘孤狼’里原是白家选出的一些旧部组成,武功底子不弱,不必怕。眼下也是清平盛世,没那么容易遇上贼盗。孟兄一个劲不放心,非说要跟着去,要是跟着去,侯爷知道了不告诉我爹,禁足三四个月才怪。”林文德玩笑之间,提了件正经的。
孟良清摸着杯子,半晌抬起眼来,道:“边防驻军总要有个人去,怕躲不掉这趟巡察。”
林文德细想了一番,按着大腿叹了声:“咱们这些人,表面风光,实则不易。”他截了话头,又道:“那领队叫袁东,不过京城中人都敬称他一声袁三爷,等办完了货,给你们引见。”林文德苦笑一声,“他面子大得很,不什么都准备妥当,怕不买这个账。”
沈寒香心里虽好奇袁三爷是个什么来头,却也不急着问,总归是要见的。相比之下,素未谋面的袁三爷,与孟良清要去巡察,她倒是想问问后者。
于是三人俱是有些心不在焉,林文德也颇识相,从沈寒香那里拿了办货的单子走,就告了辞。
前脚林文德走,后脚不等沈寒香问,孟良清便索性朝她说了:“巡察的差,是严相奏请的圣上,圣上态度并不明确,我爹近年也在放权,本意不再掺合这些。不过眼下天下太平,要是去北方,以防万一或者有可照应的。”
沈寒香听了眉一皱,按桌起了身,脸色并不好看。
“你别哄着我,我是不懂朝廷的事,但你身子不好,但凡有半点危险就不该冒险。”沈寒香厉声道。
孟良清目不转睛盯着她看,嘴角却渐露了笑。
“这是什么好笑的事吗?”沈寒香心口起伏不定。
“关心,则乱。”孟良清缓缓道,眼中有一种难言的安抚力量,他一只手拈着杯子,含笑仰脸打量沈寒香,看得沈寒香心里那股惶急都散了去,才坚定道:“放心,不会有事。太医会随行,也没人敢让我有事。又不是行军打仗,只不过走一趟罢了,我哪里病弱到那个地步。”
“可是……”沈寒香还要再说,却被按住了手背。
她立时没了声音,听见孟良清说话,他的眼神温柔又笃定:“圣旨都下了,总不能抗旨。将来十年、百年,难不成让你想起我来,全是想起个药罐子不成?”
孟良清是在说笑,沈寒香也笑了一笑,心底里却被这句话揪了住。她没办法改变孟良清的决定,无论是权势、地位、谋略,孟良清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但这人在跟前时,却像他们中间并不曾隔着重重门第。
林文德那里得了吩咐,立刻就叫人去办,不过四日后就再登门。连官服都没换,往椅子里一坐,拎着茶壶就灌水,喝干了一壶茶才算缓过来。
他不好意思地冲沈寒香笑笑,“话说得太多,茶也没一口,爹逼着早些入朝,孟兄的茶好,平日都不给我喝,还是姑娘大方。”
沈寒香朝他身后望了望。
“孟兄今日没来。”林文德眼珠动了动,似有话说,却又没说,擦了擦嘴才坐直了身道:“他家里有些事,就叫我来了。办货的单据底下人交到商队里了,袁三爷也收了,出发前日会有人去铺子里取,这些都不必操心。我今日来,是想带沈姑娘见见三爷。”
袁三爷的面子大,沈寒香前次听林文德说了,早有心理准备,便就去更衣,带着彩杏出门。
林文德骑马来的,打马走在前头。
彩杏握着沈寒香的手,摸到她手心里出汗。
沈寒香口里有点发干,向彩杏问:“给三爷带的礼带了吗?”
“这个不消姑娘说,都带了。”
沈寒香默不作声点了点头,彩杏把一杯茶放到她手中,捏着她的手掌贴着茶杯,声音很稳:“姑娘既要抛头露面,将来少不得与这些跑江湖的打交道,头一回就碰上袁三爷这样的,将来什么人还应付不来呢?”
沈寒香苦笑道:“知道是知道,不过还是有些紧张。”
马车轻轻颠簸,车轮声隐约入耳,沈寒香吃了两杯冷茶,定了定神。只不过一路觉得特别长,沈寒香刚出门时太紧张了,反倒睡着了,醒来时恍惚看了眼窗外还没到,就又睡了,再醒过来,林文德已等在车外,车夫端了个脚凳。
一下车沈寒香就被通街的嘈杂人声淹没了,能容十二辆马车齐头并进的京城主干道上,各式各样铺面琳琅而立。
沈寒香抬头一看,听见林文德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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