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孩子说什么胡话,你主子病了不会叫太医治么?要你在这儿乱嚼舌根。”婆子下手极重,指甲尖利,掐得三两一声痛叫,被扯了过去要往门上拎着走。
“且慢。”陈川上前一步。
婆子见是没见过的,身上还穿着官袍,堆笑道:“官爷不知来见哪一位主子?”
“我是刑部主事,官微言轻,但差事还是得办,也是来见你们沈姨娘的。”
婆子眉头一皱,小声嘀咕,“该不是一伙儿的……”旋即大声说,“老奴不能做主,要进去请示。”
“这个自然,沈家的老爷当年去世,是和工部官员一同起办差,其中颇有蹊跷,沈老爷竟失足跌下鼓楼,当年牵涉其中的一名嫌犯叫邹洪的,日前落网,招出了工部的一位主事。沈老爷过身前,是沈寒香在侍奉,本官要亲自问问当时的细节,恐怕会有些线索。”陈川笑道,“这么晚了,想必夫人睡了,请示一下夫人身边做主的人便是,区区一点小事,不敢惊动侯爷夫人。”
那婆子见他态度谦逊,又是刑部官员,不敢胡扯,揪了三两进门。
侯门再开,一张略显得苍白的脸从门缝中映出,细长寡情的眉毛扬了扬。
“谁是刑部来的?”
陈川上前。
那女人走出门来,才看清身着灰蓝厚裙,站在陈川跟前,将他再三打量,她摸着自己的凉凉的手,态度倨傲,“从来没听过刑部是夜半办案的,还是一桩旧案。”她目光越过陈川,落在沈柳德身上,蹙着眉头沉声警告,“侯府不是你们能瞎闯乱撞的,都把眼睛嘴巴给我缝起来,三两。”
三两从她身后走出,怯生生的脸抬起来。
“带他们去见你主子。”
“是,姑姑。”
韶秀转背一走,三两赶忙领着沈柳德和陈川进门,那徐大夫一直躲在车中,此时才下车,随在三人身后。
三两手里灯笼摇摇晃晃,一面走一面小声说,“韶秀姑姑是这府里最大的管事,平素不苟言笑,她来找三姐,准没什么好事。”
沈柳德眉毛紧拧着,一听这话,就知沈寒香在侯府里过得不见得多自在,不禁大摇其头,连声叹气。
侯府院墙足有六七米高,墙内窥不见墙外,就是宫墙,也不过十余米,一入侯门深似海,却不是瞎说的。
约摸行了两刻,七拐八绕,沈柳德等人被带入内院,只见水绕花簇,三座抱厦之中,只一座有灯亮着,本以为那就是沈寒香的住处了,结果过了桥又向南行得半刻,才步入一间独院。
窗上灯火通明,院中寂静非常,有七八个婢女守在门外,一粉衫丫鬟走了来。
“谁是大夫?”
沈柳德将徐大夫让出来,那丫鬟即刻领了人进去。
门上站着彩杏,却将沈柳德与陈川拦了住。
沈柳德向内张望,彩杏返身关上门,他什么也没看见,就听见彩杏说:“二位稍坐。”又吩咐人去捧茶。
陈川忙问:“究竟怎么回事,她生病了吗?病得严重吗?怎么这个时辰急着叫大夫……”
“是啊,到底怎么一回事,我这担心一路了,是孩子出了什么事吗?”沈柳德满头的汗,举袖擦了擦。
彩杏道:“姑娘吃了不少蟹,怕是这胎要保不住,已见了红……眼下人也不太清醒。”她眼圈微微发红,看着沈柳德。
“有孕吃不得蟹?”沈柳德于此事也一窍不通,忙问。
“倒不是吃不得,只不过不能多吃,她体质又寒……”彩杏扭头看了一眼白亮的窗户纸,叹道:“还好大夫来得及时,大人应该没事,只是误食,毕竟不太伤身。”
陈川骤然举拳,击在圆柱上,指缝之中尽是血迹。
沈柳德握着手说,“她是有身子的人,难道不知道吃不得这个……”
“夫人叫送的,那会院子里下人都去看戏了,侯爷夫人身边的婢女韶秀送来的。”彩杏这就不再多说,又进屋去看。
陈川拳头离开柱子,手指发颤,沈柳德焦急得团团转,又是担心沈寒香,又是担心孟良清,嘴里不住嘀咕,“孟良清要是知道了,别一气之下就……早知道我就不让人去给他报信了……这下空欢喜一遭……”沈柳德叹了两口气。
陈川放下手,在石桌旁坐下,半晌之后,忽道:“这事不能就算了。”
“那你说怎么办?”沈柳德絮叨道:“那是侯爷夫人,你能把她怎么办?多半我妹子不得她婆婆喜欢,我们小门小户怎惹得起,打落门牙和血吞了……好在家里银子多,要什么补药都能弄来,好好养着再生便是。”
陈川却没做声,脑子里全在想沈平庆那桩旧案。
屋门开,一室白光照地,陈川站了起身,抢在沈柳德之前跨上两步。
只见床上躺着面无人色的沈寒香,她似睡着了一般,额头汗水粘住了发丝。
孟良清能等她三年,他却已经等了她十年。
陈川还记得,当年去沈家查案,被吓坏了的沈家小孩,他师父让他把弹珠给她,那是他和别人打弹子赢的,当下就有三分不情不愿,却还是给她了。谁知道这小机灵鬼,趁他抱她下凳子的时候,偷偷又把弹珠还给了他。
后来他知道这是父亲世交家中的丫头,他年年送她一件礼物,年年等着她快点长大,年年趁去沈家的时候偷看她。
看着看着,守着守着,盼着盼着,她却成了别人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是不是……广告变多了还是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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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只有一章哈,一章已经拼尽了老命!
☆、八十九
沈寒香做了个梦,很长,像怎么都醒不过来。
触目都是白茫茫的大雪,只有她一个人,她走了很久,却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温度越来越低,沈寒香缩着脖子,天空中有一轮小小的太阳,日光发白,和周遭的白云几乎凝成一片。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脚底下不住打滑,勉力支撑着,她心里有个念头,一定得出去。
在雪地里走的时间越长,沈寒香心里也有些急了。
还有人在等她呢。
忽然,她站住了脚。
是谁在等她?
空旷的雪原上,一丝风都没有,但很冷,沈寒香胳膊上爬满了鸡皮疙瘩,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将手臂抱着。
又走了约莫盏茶功夫,不远处豁然一个大洞出现在雪地里,黑乎乎的,在白地上分外显眼。
沈寒香犹犹豫豫地走近,看见洞旁一串凌乱的脚印,然后人影一点点显出来,起初像水或是冰凝结成的影子,一点一点变成实在的人。
他们穿着黑色的差服,是衙门的人。
“都这样了……还叫仵作验吗?”胆怯的男声说。
像领头的那人相貌英俊,有些眼熟。他的神情有些哀痛,捡起一只鞋子来,是一只珍珠满缀的凤头鞋。
男人微微弯着腰,那微小的弧度顿住之后,他便再也无法挺直身躯。
“验。”
“李家少爷现就放了么?看样子似乎不是谋杀……”
“先关着,通知沈家过来认人。”
官差纷纷上马,随着马蹄声远去,沈寒香才回过神,他们都看不见她呢,她是成了一抹孤魂么?
她有点明白了这是哪里,这个洞,就是那晚她抱着那小东西,不小心跌进去的一个坑陷。
一股恶臭随着记忆明朗而袭上鼻端,沈寒香坐在坑洞旁边,两只脚垂在壁上,她歪着头,打量那坑底模糊不清的尸体。
官差找到了她,李珺被抓了起来,他们回去找沈家人来辨认了。原来人死之后是这么臭,也这么丑。沈寒香犹豫了半天,从这里跳下去,可能会摔伤吧?
最后她还是顺着石壁小心翼翼地滑进坑底,落地时她觉得脚崴了一下,于是她蹲着,就在自己尸体旁边。她手指翻了下那半新不旧的袄子,那面上有一小块隆起。
沈寒香呼吸一窒。
用袄子抱住那块摸上去柔软的东西,沈寒香觉得嗓子眼被什么堵住了,她想说点什么,她把那块没有了温度的小东西,抱在身上,很快她的裙子就被弄得全是泥和血块,她用裙子兜住他。
“对不起……”她发哑的声音轻轻地说,怕惊动了什么,手一下一下拍那袄子。
这是白天,石壁原来是深褐色的,这是她的埋骨之地。许多细节在沈寒香脑中渐渐清晰,嗡嗡的声音不肯消散,她嘴唇不住抖动,在低声哼唱什么。
声音忽然停了,沈寒香低下头,隔着袄子落下唇印。
洞外马蹄声再次传来,沈寒香抬起头,洞口强烈的光线令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陈川说:“我下去,待会儿我拉这根绳子,你们就拉我上去。”
“是。”
黑色的靴子出现在沈寒香的视线里,他似乎看不到她,而她一低头,怀中抱着的东西竟然也不见了,她的裙子很干净。
陈川蹲在她的尸体旁边,扯出腰间的白布抖开,她的脚已经腐坏,又青又白,散发着腐朽的臭味。
“把鞋子穿上,以后的路才能走得又平又稳,你是好姑娘,来世一定有一个好郎君,疼你如珠如宝。”他一面絮叨,一面将那只凤头鞋穿在她的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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