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巧,来。”阮氏话声未落,一旁侍立的一个丫鬟走来。
只见阮氏拉着她的手,情状十分亲密,一手摸了摸她的脸。
“见过沈姨娘。”桂巧略欠了欠身。
……
沈寒香正不知道阮氏什么用意,又听她朝一旁丫鬟吩咐:“去叫书梅也过来,中午热热闹闹在我这里吃,她们三个陪着我,我才高兴。”
既然说是三个,便是含了眼前这个桂巧在内。只见她生就圆脸一张,低眉顺目,身着一件官绿掐腰长裙,对阮氏十分恭敬。
“你呀,也不必称什么姨娘,称一声姐姐就是了。”阮氏道。
沈寒香一想,孟良清似曾提过他娘给了他一个通房丫环,想必这个就是了。才来第一日,阮氏就叫出来见面,又叫她称沈寒香姐姐,沈寒香大抵明白了过来,这在告诉她,她们都是一般的人。
心下却也不气,打算静观其变。
沈寒香自己虽不气,但坐下吃饭时,郑书梅见到桌上多了个桂巧,脸上却就闪过一丝不悦。不过当着阮氏的面,不好发作。
及至吃了午饭,在阮氏院里睡了会,郑书梅携着沈寒香出去,那桂巧送她们到门口,郑书梅看也不看一眼,就拉着沈寒香走了。
十二名丫鬟跟在她们后头,四五步之遥,手里各自捧着拂尘、果品、妆奁、各式不知道装的什么的盒子。
郑书梅才说:“这个丫鬟你不知道,成日里作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听说还爬上过小侯爷的床。真……真不要脸。”那郑书梅骂人的话不会几句,除了翻来覆去咀着不要脸,却也说不出别的了。
沈寒香便问:“怎么个不要脸法?”心里也奇怪,好像孟良清先有的通房丫环,后郑书梅才进的门,且像是她爹沈平庆也有好几个姨太太,都是服侍沈平庆的,通房与孟良清同床共枕过了,郑书梅也不当愤愤不平,说穿了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只不过郑书梅才说了没几句,脸皮子就红,沈寒香知她官家小姐脸皮薄,自识趣不细问。
郑书梅拉着沈寒香步入一处凉亭,戏台搭在水上,随船而动,船行到水中央,四角戴斗笠的船夫扯起锁链来,将那船固定在水中。
亭子里只剩了沈寒香和郑书梅两个,下人都被竹帘隔在外面。
“一个丫鬟,又不是陪嫁的,那时小侯爷又没个正经侧室,却就独一份成了通房伺候的,能要什么脸,小侯爷是要承袭侯爷位子的人,打小就喜欢清静,我来了这两年,寻常时候都见他不到。却叫个丫鬟钻了空子……”郑书梅把瓜子一颗颗剥好,她本来爱吃硬壳脆香的东西,嘴巴闲不下来。但进了孟家的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当真苦闷。
“少爷行事磊落,想必就算那丫鬟要图什么,也未必就能图得到。”沈寒香端起茶杯,那茶杯小得很,她呷了口,见郑书梅似被说动了些。
“你是官家小姐,身份比我们都要尊贵百倍,父亲又是光禄大夫,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
郑书梅生得一张清秀的脸,谈不上姿容,但毕竟好米粮养着,父母也算悉心栽培,心思单纯,一听沈寒香这话,难免生出几分亲近,点了点头,咧嘴一笑,“就说你来了我这日子好过些,听说妹妹出过关的,关外的人是不是都不穿衣服的?他们到底吃牛皮不吃?”
“……当然不吃。”沈寒香道,见郑书梅隐有失望,她又道:“他们吃树根。”
郑书梅张大了嘴。
沈寒香忍不住笑了,郑书梅一怔,手拍向沈寒香的肩膀,笑骂道:“怎么人家好端端问你,偏拿我打趣来了!”
沈寒香拈了枚腌制的乌梅含着,微微眯起了眼睛。大概从今往后的日子,都是如此顺水推舟,与孟良清的妾们,议论这府里上下尊卑,角落里的八卦,人心里的猜忌。或是谁受宠了又或者与孟良清感情不睦了。
晴好时可以姐妹结伴出府逛逛,天阴时她那院子里抱厦中有一张临窗摆放的书案,正是读书听雨的好地方。
但为什么,一想今后数十载都是这样的日子,她隐约会有些不甘呢?沈寒香看着郑书梅,郑书梅长她一岁,正嗑瓜子目不转睛看台上的戏,仿佛沉浸其中一般,连同她说话都顾不上了。
“不瞒大哥,素来我便羡慕诗中所说的,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这与妻或是妾没有什么干系,只不过心有所属罢了。”
当时沈柳德劝他与沈蓉妍调换了妻妾位份时,她辩驳说的话还十分清晰。日光暖而薄,戏台中传出咿咿呀呀痴痴缠缠的声音。竟又换了一副光景。
忽一丫鬟的声音叫了起来:“巧姐,怎么你过来了,这里有我们伺候就行了。”
郑书梅啪一声丢了瓜子,脸色一变,刚要起身。
竹帘掀开,方才在阮氏那里见过了的,叫什么?沈寒香想了又想,笑道:“桂巧姑娘来,想必夫人有吩咐。”
“夫人命我过来问问,沈姨娘那里可还缺什么不缺,要是短了什么吃的用的,就告诉我一声。”那桂巧忽顿了声,看了郑书梅一眼。
郑书梅脸色又一变,不悦地拧眉,“看我做什么?”
桂巧没搭话,行止之中,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质。
“夫人让我搬过去沈姨娘那里,与沈姨娘一同住。”
这倒是沈寒香始料未及的,没等她说话,郑书梅冷哼一声,“什么东西,小侯爷特为妹妹隔出来的,本就防着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去打扰妹妹,这里有个人好不知羞,竟要搬去妹妹那里。若说同我们姐俩一般熟识,又是一般身份,自然妥当。偏不过是个丫鬟,到底搬到妹妹那里,是谁伺候谁,院子里的下人们又听谁差遣呢?”
桂巧抬起眼睛来,那眼珠子很黑,上前一步,竟向着沈寒香跪下了。
沈寒香也没让,只笑了笑:“姑娘做什么拜我?我受不起。”她心想桂巧一定有一番说辞,倒是不急着避她。
“原本我是少爷身边伺候的,与簟竹她们无二。”
簟竹眼下在伺候沈寒香,昨晚已见过了,起初没想起,后来却想起来了,那都是从前她与沈柳德到侯府拜访时见过的丫鬟,想必与孟良清主仆情分非同一般。
“我也不是个麻烦的人,到沈姨娘那里住,是夫人的意思,虽说如今是六夫人管事,但六夫人管事也是夫人的意思,总归侯府中事,都是听夫人吩咐。”桂巧道。
沈寒香还不知道六夫人是谁,只先答应着,反正是阮氏的意思,她那里也宽敞,安排得碰不上面就行了。
到卸妆洗漱那会,沈寒香才叫来簟竹,问了问府里的事情,才知六夫人是忠靖侯的第六位夫人,因当时孟良清还没娶妻,称她为“陈姨娘”。
“郑姨娘过来之后,就改称六夫人了。姑娘除了晨昏问安之外,但凡不出这个院子,照少爷的吩咐,都称您一声姑娘。”簟竹道。
沈寒香于称呼一道本不大在乎,撂了只翡翠耳环在桌上,嗯了声,簟竹上来给她擦脸。
收拾停当之后沐浴熏香,再换了沈寒香自己带的人来伺候。
时辰还很早,侯府中酉时用膳,又是在阮氏那里用的,一大家子人多半都在,沈寒香还认不全。她与郑书梅当时分坐左右,桂巧在她身后立着,令她不禁又想起“妾”字拆解来。
吃饭时一个眉目生得淡淡的小姑娘一直不停看她,沈寒香只装作不知道。
唯独孟梓光开口说了一句,“清儿身体不便,往后仍然在自己那里用膳就可。”
阮氏自然应了,神色也是如常。
那席上大概就是孟家的所有家眷在内了。菜式比沈寒香见过的都要丰富,却都默不作声用饭,连筷子声汤碗声都听不见。
沈寒香正在回想发愣,外头一声咳嗽声传来。
那声音显然是孟良清。
沈寒香不禁脸色有点发红,看了彩杏一眼。
“我去开!”三两跑着过去了。
沈寒香对着镜子,手里捏着根簪子并未起身,直至孟良清瘦削的肩膀投在镜子里,她才抬起脸瞥了他一眼。
“怎么今日还是在我这里?”话一出口,沈寒香才发觉,这话怎么这么酸呢,有点后悔开了口。只是一张嘴,她就管不住嘴里跑出来的是什么。
孟良清脸孔也有些薄红,顺势掬着她的头发,俯身对着镜子里沈寒香的面儿说,“这院子是我住的,不在这里,能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要在公司一鼓作气干完这一发……结果中午回了趟家,下午忘了带眼镜去,我就贴在屏幕上……………………
坚持了一个多小时之后脖子太疼了,遂作罢。
对,老年人就是这样容易受伤害。
☆、八十五
原来孟良清安排给沈寒香住的院子,本就是他住的地方,不过在院外添了圈花丛、竹林,又以湖水隔开,与侯府中旁的地方分开。
夜里睡在了床上,沈寒香张开眼睛,侧过脸凝视孟良清黑暗里笔直的鼻梁。心里难免有些感慨,这已是第二次嫁人了,她却有种宛如新妇的体验。
手从被子里摸到孟良清微凉的手掌,他鼻腔里发出清浅的声音,却未睁眼,显还睡得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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