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兰桡虽则躺了,却并不曾睡着,燕归进殿的时候她已经察觉,却宁肯装睡。此刻见他如此,兰桡便把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推开:“你吵着我了。”
燕归正微微合眸,闻言睁开眼睛,声音里多了一抹笑意:“明明没睡着。”
兰桡道:“半夜三更的又来做什么,你不是该有正经事忙碌么?”
燕归见她已经“醒”来,就轻用力,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面对自己。兰桡也没十分抗拒,却并不看他,只是垂着眼皮儿。
燕归的手在她的脸上抚过,道:“你是不是心里怪我呢?”
陈兰桡便问:“这是什么话?”
燕归道:“因为御驾亲征的事,你不高兴了?”
陈兰桡听了心烦,就皱眉说:“这是朝堂上该议论的事,何必跟我说?我又有什么资格不高兴?”
燕归道:“那虽然是朝堂上的事,但御驾亲征的是我,难道跟你没有干系?你自然是有资格不高兴的。”
陈兰桡冷笑道:“若是这样说,皇后比我更有资格不高兴,你来我这里做什么?”燕归见她恼了,却笑说:“这个你更是明白的,何用我来说,何况别人高兴不高兴,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却只有你……”
燕归说着,便低下头来,轻轻吻在她的眉心。陈兰桡之所以不愿意听有关“御驾亲征”的事,并不是觉得此事不对,而正如紫姬所说,有些两难,从她而言,也是不好说的。此前虽竭力自我克制,不去想这些事,但到底不是无视就能当不会发生的。
何况燕归说的也很对,除了国与国之间那些微妙难言,燕归此去必然要对上师神光,这两人相对,就像是龙虎相争,不能说不死不休,损伤却是无法避免的……但兰桡又知道,不管如何,这一场战同样也是无法避免,迟早会有,这也是陈兰桡心里忧闷的一个原因。
陈兰桡也不动,任凭燕归一一吻过脸颊,便亲吻在她的唇上,轻怜密爱里,她的泪却掉了下来,心里似空落落地,又惶惶然,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怔忪恍惚中,不由地抬手抱住了燕归,燕归察觉她的反应,心中突突地欢喜。
这一番缠绵,却跟昔日不同,燕归着意奉承,不似之前般鲁莽不知轻重,侍奉的十分尽心,两人鱼水交融,欢天喜地,无法尽述。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将到了丑时,兰桡已撑不住,浑身无力,心神不属,被燕归抱在怀中,不由自主沉沉睡去。
燕 归却是心满意足,此刻,方才进殿时候那满心满身的抑郁沉重,皆都不翼而飞,浑身精力充沛,更是满心盈悦,仿佛千难万险也是不怕的,师神光又算什么?此刻拥 着兰桡的是自己,并不是别人,他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实属不易,他能打败师神光一次,就能有两次三次……燕归把兰桡抱紧了些:是的,以后总还有很长的日子, 如同今日这样,为了这样的日子能长而久之,所有拦在路上的,他都得一一踢开,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几乎是整夜未眠,其实也算不得整夜,寅时一刻的光景,燕归就起了身,此时兰桡睡得正沉,他轻手轻脚起来穿了衣物,回头时候,见她仍是一动不动地,燕归在床边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俯身半跪,在她鬓边轻轻亲了一下,低声道:“务必要好好地,等我回来。”
说完之后,他慢慢起身,倒退两步,眼睛却仍是看着兰桡,最后才猛地转过身去,仿佛怕自己后悔了似的,快步离开。
而就在燕归转身出殿的时候,身后兰桡却蓦然翻身坐起,她转头看着燕归离开的方向,唇微微动了动,似想要说话,却最终又未曾出声。
长夜漫漫,何处传来隐隐地鼓声,一声声像是捶在心上,隔着胸腔子发出的沉闷声响,响动中却是钝钝的痛意。陈兰桡眼中湿润,手攒着胸口低下头去,两行泪便无声地打在手腕上。
燕归离开北都之后,朝政的一应诸事,便交给了大司空跟太尉等众位老大臣负责,燕归临行也有口谕,言明诸臣子若有疑难之处难以解释定夺,一时来不及送达圣前的,可同皇后及皇贵妃两位商议。
这一日,几位朝臣便就赋税之事起了争执,大魏虽则强盛,但因之前战事规模极大,国库耗费不少,此番又是御驾亲征,所以以大司空一派的朝臣便主张加重赋税,以资军费的开支,但是另一些人却坚持反对,其中便以范大成为中流砥柱。
当初燕归力排众议,并没有就准范大成辞官,反而还擢升了他,大魏一些老臣虽则不满,却也无法。
两派的朝臣争执了三日未果,四王子终南侯便道:“皇上曾说过,悬而未决的事,可以同皇后跟贵妃商议,你们吵了这两天了也不是办法,不如且去问一问?”
大司空不语,毕竟皇后是他的女儿,此刻不适合多话,崔尚书同他是一派的,也不言语,倒是太尉生性迂腐,冷笑了声道:“不是我说,朝臣议事,跟后宫有何干系,何况是女流之辈,问个什么。”
终南侯便笑说:“话不可以这般说,一来是我那皇兄临行口谕,二来,皇后娘娘是司空大人的爱女,从来聪明智慧,是不让须眉的,而那贵妃娘娘,想来大家也听过陈国公主的名头,这两位可都是天底下难得的奇女子,怎么能等闲视之呢?”
太尉大人便不言语了,崔尚书这才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便请教两位娘娘便是。”
范大成直到此刻,才出声道:“列为大人,若是两位娘娘口径不一呢?又要听谁的?”
一时众大臣又有些嘈杂声响,然后崔尚书道:“这有什么好问的,若是两人意见相左,也自然是听皇后娘娘的。”
范大成就看向大司空:“那么还是不必去请教了,诚如终南侯方才所说,皇后娘娘是司空大人爱女,自然跟大人是一心的。”
终南侯又是笑道:“这么说,范大人难道是想放下争执?”
“不,”范大成眯起眼睛,袖手道:“我仍是坚持我原先主张,此刻国家初定,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这时侯再加重赋税,必然导致民心惶惶,于我大魏十分不利。”
崔尚书道:“不加重赋税,哪里有钱银充斥国库?我看你坚持如此,才是真正地想对大魏不利!”
范大成道:“我此心天日可表,倒是各位大人,皇上在北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提出此议,反是皇上刚离开不久,就急急想要如此?莫非是也觉着皇上若是在,必然不会答应诸位这建议?”
“放肆!一个小小地御史竟然敢对一品大员们如此无礼!”顿时有人鼓噪起来。
终南侯看一眼沉默的司空大人,对范大成道:“范大人还是不要如此目中无人的好,须知道你必定不是魏人,又怎么能做到真心为大魏好呢?何况你这官儿当的也十分不稳当,如果觉着贵妃娘娘能给你撑腰……怕是有些痴心妄想,贵妃再得宠,能大过皇后娘娘去吗?”
即刻有人发出嘲讽的笑声,范大成身边的两个跟他一派的官儿,却面露恼色,其中一个道:“侯爷这话是不是太过了,难道您的意思是说,司空大人也是全靠着皇后娘娘撑腰,才得如此吗?”
终南侯面色一变,大司空微微皱眉,看了一眼终南侯,又看看范大成,道:“今儿到此为止,改天再议吧。”拂袖自去了,其他唯他马首是瞻的大臣见状,三三两两地也退了。
前方的战事消息逐渐传回,先是章国频频大捷,一直打到了昔日的晋国地界上……幸好燕归率兵及时赶到,才阻住了章国如同烈火蔓延似的攻势。
两支部队交手几次,各有输赢,这半个月中,战事便僵持不下了。
与此同时在北都,朝臣们的内斗却也正有些激烈,先是因为赋税问题而争执不下,接着,便有臣子提出了对于奴隶的管束,要将大魏治下那些流离失所的各国流民收编为官奴。此举顿时又遭到了不少非大魏朝臣的反对。
就在众位朝臣每日争吵的时候,在大魏的后宫中,却也有一场暗潮涌动。
自燕归离开宫中,看看竟然一月了,陈兰桡表面上看来一如平常,心中却总是有一份奇异的惶然,怅然若失。
幸好每天青牛都会来到,看着是跟霜影说笑,实则也把从外头听来的前方的消息说给兰桡听。
幸好思奴也渐渐大了,能满地乱跑,也能叫喊简单的话语,每每逗得兰桡开心。宫内除了他,另还有福安跟无忌两人,也是时常会跑来,或者闲聊,或者玩闹,解了兰桡许多忧闷。
这日,福安来到,说了会儿话,便问兰桡:“源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陈源先前本想留在北都,但因章国兵临城下,庆城告急,他便急着回去了,日前发了信来,言是跟燕归汇合在一处了,也算报了平安。
陈兰桡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如今他跟你三哥在一块儿呢。”
福安着急道:“他又不会打仗,跟三哥在一块儿做什么,交战起来,刀枪无眼地,何其危险,姐姐快写信让他回来这里,到底还比较安全些。”
陈源先前在北都的时候,福安时常会找各种借口去寻他,时不时地就跟陈源处在一块儿,陈兰桡也瞧出几分她的意思,只装作不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