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叫凤姐儿:“坐下说话。”
凤姐儿不知何意,坐在一旁的绣墩上等着。良久方听贾母问道:“今儿你看你姑妈的脸色如何?”
凤姐儿想了一想,道:“我瞧着有些憔悴,想来是路上赶了些,姑妈身子又弱的缘故。”
贾母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瞧着不大好。这一场折腾下来,只怕还不如原先的光景了。你没见么,今日才说了几句话,便要咳嗽两声。”
凤姐儿偷眼看了看贾母的脸色,缓缓劝道:“老太太不必过虑。我看姑太太只是身子单柔了些,咱们这样的人家有什么好东西找不到?多多用些补品,好生养着些,想来没有大碍的。”
贾母不再言语,倚着靠垫又闭上了眼睛。凤姐儿不敢就走,静静地坐着等着。看贾母睡意上来了,极是轻缓地唤道:“老太太?老太太?”
贾母朝她挥了挥手,凤姐儿无法,只得示意鸳鸯好生伺候着,自己带了平儿出去。
————————这是分隔线,分隔到林老爹身上——————
圣旨乃是宣林如海进宫,林如海不敢耽搁,忙跟着宫里的内史一路往宫里赶去。
才进了宫,便已经有宫里内监迎了上来,笑道:“这位可是林大大人?皇上现在勤政殿,请林大人跟咱家来。”
林如海虽是文人,却也不是不那不通俗务之人,这内监身上所着的乃是正五品大内副总管的服饰,想来该是皇帝身边心腹人等,当下也不倨傲,点头道:“有劳公公。”
一路来至勤政殿外,那内监先回身对林如海道:“林大人稍待,咱家先行回奏皇上。”
林如海忙躬身道:“有劳。”
不过一盏茶功夫,那内监又出来道:“皇上宣林大人进殿。”
林如海忙理了理身上官袍,整了整头上乌纱,方躬身低头跟着内监进殿,跪倒在殿中口称万岁。
“林爱卿平身。”冷厉肃然的声音响起,带着上位者所特有的威严。
没有皇帝之命,林如海不敢抬头正视君颜,却对今日皇帝所宣之事有些惴惴。
须臾听得皇帝命人赐座,林如海谢了恩,方才斜着身子坐了。
“林爱卿久在江南,执掌盐政,鞠躬尽瘁,有功于国啊。”
林如海忙又起身跪倒,叩头道:“臣世蒙圣恩,信任有加,自当尽力为国谋事,为君分忧。此乃臣分内,臣万死不敢居功。”
皇帝轻笑一声,声音听起来甚是愉悦。
林如海心里念头转过了一番,有了些底。
果然,皇帝起身朝着下边踱了过来,走到林如海身边儿,定了一定,伸手虚扶,“林爱卿起来罢。”
林如海哪里敢让皇帝来扶?忙起身恭敬侍立一旁。
皇帝缓步行至东侧墙前,注视着墙上那一幅巨大的山水画,其上重峦叠嶂,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烟波浩渺。虽有江山万里之雄浑磅礴,却也弥漫着风雨交加之惊心动魄。
林如海静静地站在皇帝身后微微垂着头,眼中所见乃是明黄色日月星辰海水纹的龙袍底摆。
“江南盐政,乃是国库收入的重中之重。盐政一职,自前朝设立以来,鲜有在位上全身而退者。林爱卿任职十数载,清正廉明,不愧为纯正肱骨之臣。”
皇帝口中说出这样的话,那是极高的赞誉。林如海心内感动,皇帝却是转过身来,龙目如电,直视林如海:“朕初登大宝,却也知江南盐业混乱,乃是痼疾。盐商做大,官商勾结,虽有爱卿一人,然独木难支。不知爱卿对于此,可还有何对策?”
林如海如何作答,无人知晓。那领着林如海进来的内监总管只记得林如海从勤政殿出来后,皇帝看上去很是满意。
三日后,林如海携家眷返回扬州任上。
☆、第三十一回
却说林如海离了勤政殿后,皇帝站在窗前,透过蒙着的窗纱看向外边。半晌,突然伸手,将那大殿南侧的窗子一把推开,冷冽的空气夹杂着一股寒香扑面而至。
今年天气寒冷,虽已过了年,那倒春寒倒是比腊月更为厉害了些。勤政殿前一株百余年的老梅树如今枝干遒劲,横逸斜出,开的正好。映着西边儿天上血也似的的红霞,分外好看。
“皇上,忠顺王爷到了。”
皇帝贴身的大太监秦顺儿在殿外通传道。
“叫他进来。”
大殿门打开,忠顺王进来便看见了皇帝只穿了常服站在窗口处,皱了皱眉:“皇兄。”
叹了口气,走过去将窗子关上,
皇帝转身看向他,不明所以。
忠顺王自幼跟皇帝一块儿长大,感情比那亲兄弟还要好上几分,因此在皇帝面前也并不拘束,皇帝自小儿身份特殊,在宫里看遍了人心万象。不得势时捧高踩低,得势时阿谀奉承,有这么一个跟自己亲近的兄弟,也不愿意君臣之分生疏了去。
回身坐到龙椅上,又指了指阶下的椅子示意忠顺王坐下,开口问道:“太妃身体如何?前儿进宫时候还跟母后说,叫过了年给你看一门好亲事,找个厉害些的王妃来管管你。”
“得了吧皇兄,”忠顺也不客气,端起秦顺儿叫人送上的茶,轻轻一抿,“母亲也就是整日里坐在王府闷得慌了,先前苏氏在的时候也没见她怎么喜欢。我还用谁管着?除了皇兄和太上皇,这世上还有谁能管得了我?”
见皇帝一挑眉毛,忙又岔开话题:“方才我在宫门口碰上了林如海。林家先前也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也是几代列侯,如今虽然没了爵位,可到了林如海这一辈儿,没成想倒是从科举上出仕了。”
皇帝端详着手里斗彩团龙云纹茶盏,点了点头,淡淡开口:“这林家是聪明的。当年从龙太祖的不少,这些年来大多是仗着祖上的功劳在朝中混着,子弟多有不成材的。林家倒是不错,虽有爵位,不忘诗书传家。”
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之色。忠顺王知道他心意,也不多说,只想了一想,开口道:“说到林家,我倒是想起来,林如海乃是荣国府贾家的女婿,不知皇兄……”
皇帝挥手打断了忠顺王的话:“那倒不必担心,林如海是个明白的。这几年任上也没有出什么错处儿,巡盐御史一职不简单,能在这个位子上安安稳稳坐到现在,可见其心思清明。我叫人查过了,这些年他与荣府虽有往来,不过亲戚情分,并没有搀和到一起。这江南盐税乃是国库之重,这些年林如海在任上,也算有功。这一块儿还得交给他。”
忠顺王点了点头:“皇兄看得明白。”
“至于贾家……”皇帝手指敲着龙椅的扶手,“……他们跟北静南安几个走的还近?”
忠顺王想了想,正色回道:“是。北静王如今在朝里看着闲散,其实府里聚着许多门人。再有他素以“贤王”示人,在文人中颇有“礼贤下士”之评。就如上回我跟皇兄说的,那新科进士的斗才会,他都要去掺上一脚。对了,那荣府的贾珠还有上回在金陵咱们见过的贾宝玉,也都在里头。”
皇帝闭目冷笑,这些朝中蛀虫也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清理了的,况且自己初登大宝,太上皇又是念旧的,这几年中还真是奈何不了这些人。
且再等一等,叫他们再嚣张一些,把那催命符自己写好了送上来!
……………分隔线,分隔线……………
因为新君登基,那些个官宦人家连年都没好生过。那些个年酒是不必吃了的,因此倒显得有些不热闹了。
好容易到了十五,上元佳节,贾珍便起意两府中人不如这一日来聚聚。尤氏因跟贾母来商议,贾母年老,自然好这些个热闹,当下便笑着应了。
果然这一日午间,荣府里边儿摆下了几桌酒席,席面儿俱都是山珍海味水陆佳肴。因是家宴,女眷们坐在里边儿,男人们坐在厅上,隔着一层珠帘,倒也不必再用那屏风之类的隔开了。
贾母叫了宝玉坐在女眷这里:“横竖你年纪还小呢!”想了想,又叫了贾兰来。
宝玉无法,只得跟着随着贾母坐在炕上,贾兰坐了另一边儿。
不多时,贾珍贾琏两个进来,一人执壶,一人倒酒,先奉与贾母。那后边儿跟着一串儿玉字辈儿的兄弟,都跟在二人后边。
宝玉忙一溜身,也下了炕站到兄弟们中间。
贾母笑道:“一年到头难为你们兄弟辛苦,何必讲究这些个虚礼?”
说着伸手接过酒来,一口喝了。
贾珍贾琏两个又倒与邢夫人王夫人,于是屋子里边儿的女眷从尤氏起,到秦氏等人,都站了起来。
邢王二人也笑着接过酒来喝了,贾珍又笑道:“不知妹妹们如何?”
贾母笑道:“你妹妹们素来都不喝酒,剩下的不是你兄弟媳妇,就是你儿媳妇,哪个敢叫你来斟酒?你们倒是快些出去罢了,没见她们都站着不自在?”
说的众人都是笑了,贾珍方才含笑退了出去。眼珠微微一错儿,已经见了自己的儿媳妇秦氏,正低头站在那里。
酒席结束之时,日头已经偏西。宝玉听闻这上元节的街上是极为热闹的,早就想去见识一番。因此,他几日前便求了贾珠晚间带他出去。贾珠想了一想,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自然也就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