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换了家常衣裳,朝贾环招了招手。贾环笑嘻嘻地凑过去,宝玉舀起一块儿藕粉桂糖糕递给他,“吃吧。”
贾环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了,末了还舔了舔手指头,意犹未尽地说道:“二哥哥,你这里的糕比我姨娘屋子里边的还好吃。”
宝玉看了,知道他平日里吃不到这些个新鲜的东西。赵姨娘虽然算是得宠的,可是内院儿到底贾政是不过问的,如今当家的又是凤姐儿,本就看他们不顺眼,虽不至于有多苛待了,可这些精致的吃食却是绝不会给他们的。
若是真算起来,这荣府里边,便是有些个头脸的大丫头,平日里吃穿用度只怕都比这贾环强些。
宝玉记得,上一世时候,每逢有了宴饮之事,那些多了的果子点心酒菜等物,都是散了给大丫头们的。
就连自己身边儿的小丫头芳官儿,饿了也会叫厨房送来碧粳米饭,松瓤鹅油卷,就是这样,还嫌油腻不吃呢。
暗暗叹了口气,贾环后来养成了那样的性子,原也是跟在府里的待遇有关的。
又递了一个果子给贾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后若是想吃什么,便到我这里来。”
贾环美滋滋地点了点头。
给了贾环一个九连环,叫他自己去一边儿玩,宝玉坐在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心里琢磨着。
现下薛家姑父已经过世,想来离着薛家上京也不远了。想到那恼人的金玉良缘,不由得心里大是无力,烦躁不已。
到了晚间,王夫人和凤姐儿在贾母面前回了薛家的事情。贾母听了也不免叹了一回。
凤姐儿站在贾母身边儿,缓缓地回道:“若是论起来,都是亲戚。老太太看,是不是得叫人去金陵一趟?也是吊唁一番的意思。”
“那是自然。这原是礼儿。”贾母点头道,“只是薛家人口众多,恐怕还有许多杂事。咱们去人也只是亲戚的情分,却不好对人家的家事多说少道。”
凤姐儿偷眼看了王夫人一眼,见她面色平静,却并不说话。只得自己陪笑道:“这是自然,哪里就有管事儿管到亲戚家里去的呢?只是我年纪轻,这样的事情是头一回经历,倒不知道打发谁去好了。”
贾母扶了扶额上勒着的抹额,笑道:“你虽是头一遭儿,只问你婆婆或是二太太就是了。”
王夫人听了,暗地里腹诽了几句,陪笑道:“老太太说的是。依我看,就叫周瑞两口子去一趟罢,横竖他们也都是认得我妹子,去了倒也便宜。”
贾母点头,笑着指凤姐儿:“看你还说嘴不说?这么着一件小事儿都打理不好了?”
邢夫人看着王夫人凤姐儿吃瘪,掩着嘴接口道:“凭她再怎么巧,又怎么能得过老太太呢?”
第二日王夫人果然带着凤姐儿回了一趟娘家,回来后又叫了周瑞家的进来,细细地嘱咐了一番,又叫她带了一封信,打发他们两口子跟着王家的人一块儿,往金陵去了。
☆、第二十七回
薛家的事情对于荣府来说,不过如蜻蜓点水一般过去了。贾母已经表明自己态度,荣府不插手,只做普通吊唁。至于王夫人和凤姐儿心里如何,自去了王子腾府里商量。
转眼间,一年多的光阴已过。贾珠在庶常馆学习眼瞅着就要期满了,到时候只等着御试之后分发任用就是了。宝玉依旧跟着徐先生念书,贾政偶尔也查看一番,自是满意的。
贾珠宝玉两个自己上进,王夫人并不如何为他们担心。只是每每想到宫里边的女儿元春,却是有些心焦的。
元春进宫已经几年了,如今还是这么不尴不尬地熬着。眼瞅着她岁数一年大似一年,虽然偶尔能见到皇上皇子,可宫里是什么地方?谁能记得这么个小小的女官?
王子腾给引荐了宫里的周太监,这时候不长,自家里的打点可是没少了。眼瞅着如今周太监胃口越来越大,动辄就是借银子借东西。再加上原先跟府里就有来往的夏太监,这一起子花费不小,却是不能免了的。
凤姐儿虽是管着家,其实凡事还是要跟王夫人报备的。这一日对过了账,向平儿抱怨道:“这府里的花销越发大了!前儿大太太还跟我抱怨说,那边儿院子里头几个姨娘的头面什么的都不鲜明了,冬衣得的也比往年晚了些。她自己看不过去,先行给添上了。我不好说别的,好歹哄了又哄,又把自己的一副璎珞项圈儿并一套红宝的头面孝敬了过去,才算罢了。”
平儿站在凤姐儿身后蘀她捏着肩膀,因她这话隐隐抱怨上了邢夫人,自是不敢接口。
“究竟这事儿能抱怨到我头上来?我倒是想着不错日子地发了份例呢,好人谁不会做?偏生账房里就那么多现银子,老太太老爷各房的大爷小爷姑娘们都还没得全呢,哪里就能先给了姨太太?哎呦,你捏重着些,别跟我少了你饭吃似的。”凤姐儿扭了扭脖子,“唉,这眼瞅着年关了。底下庄子里边儿的年例还没送了来。眼目前还几个人情往来,这个家真是越发不好当了。”
平儿劝道:“奶奶纵使有三头六臂,难做出那无米之炊。不如回了老太太或是太太,看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凤姐儿回头看了她一眼,“哧”地笑了:“老太太、太太当了那么多年家,都没见谁抱怨。偏生我当了两年就没银子使了?没的说出去叫人笑话我!府里又不是真的没有银子,这几年就算花销大了不少,我估摸着公库里也还得有一二十万的。只是这钱如今我也动不得,都在二太太那边儿管着呢。就算什么时候到了我手里,也不是轻易能动的。”
主仆两个正说着,忽听外头帘子声响,有丫头叫道:“二奶奶,太太那边儿打发人过来,说有事儿跟二奶奶商量呢。”
凤姐儿叹了口气,朝平儿点了点头。平儿扬声道:“知道了,这就过去。”
凤姐儿低声笑道:“这又是哪里要花钱了?哎呦,每回一听见叫,我这头就疼。”
平儿忙着给她换了衣裳,又打开妆匣取了小篦子给她抿了抿头发,方才带了丰儿跟凤姐儿往王夫人那里去了。
王夫人确是叫她有事,不过有一顿饭的功夫,凤姐儿便又带着平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平儿乃是凤姐儿心腹,即使做了贾琏屋里人,倒也还是一心为着凤姐儿打算。
扶着凤姐儿坐在榻上,蘀她卸了头上的凤翅衔珠钗,又摘了手上的金镶玉大镯子。叫丰儿倒了茶来,将她打发了出去,才缓缓地问道:“奶奶,才刚太太说的,您是什么意思?”
凤姐儿沉吟不语,平儿也不敢打断她,半晌方听凤姐儿说道:“我想着,太太的话也是有道理的。如今府里什么样儿你也知道,就算没有寅吃卯粮,也不差多少了。这倒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可是,”平儿犹豫着,“要不要跟二爷商量商量?”
凤姐儿挑眉看她:“跟他说?哼,一准儿的大道理等着你呢。若是跟他说了,这事儿断没有可行的。你也听见了,不但二爷,便是老太太那里,也不能漏了口风。”
平儿蹙眉道:“这……既是为了府里谋利的好事,为何不叫老太太和二爷知道?”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凤姐儿叫平儿坐下,也不客气,坐在了榻前的小脚踏上边儿,顺手蘀凤姐儿捶着腿。
“咱们一块儿长大的,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好。不过,咱们家的爷们儿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会花钱的主儿。二爷的性子你也知道,但凡有点儿余钱,油缸里的还得捞出来花了呢。不说府里怎样,但就咱们自己来说,这也是个来钱的去处。若是光指望着那点子月钱,没得叫人饿死!我的嫁妆虽是不少,可还得给大姐儿留些。往后万一再添了孩子,这也没有多少了。我心里主意定了,就按着太太说的办罢。你后半晌叫来旺家的进来,我有话吩咐她。”
平儿心里叹了口气,虽知此事瞒着老太太和贾琏有些不妥,却也只得罢了。
——————偶是换了皇帝的分界线——————
不说凤姐儿这里得了王夫人的话,暗地里做起了一件日后叫贾琏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事情,单说眼看着到了年底了,荣府里边儿忙乱不已。又是各处送年礼,又是要定下年酒的日子,又是打扫庭院房屋。
因进了腊月,徐籍那里也甚是忙乱,便给宝玉放了假。宝玉这一得了空,倒是有些不知做什么好了。且喜贾环是个不省事的,每天偷着找他来玩。被王夫人知道了,狠狠骂了一回。
谁知道贾环也是左性,既是被王夫人知道了,索性倒大大方方地来找宝玉了。这样一来,贾政也知道了,倒是很高兴宝玉贾环两个兄友弟恭的。对着王夫人好生夸赞了一番。
王夫人脸上堆笑,心里咬牙,只恨不得拧了贾环回来才好。却又碍着贾政的话,只得先罢了,且到日后再理论。
到了年前二十来日的时候,皇帝突然宣布要传位给当今的皇三子。当下满朝皆惊,百官皆奏请皇帝万万不可,皇三子自己也跪在宫中坚辞。无奈皇帝心意已决,就定于来年初一举行传位大典,正式改元。又命外官中三品以上者,皆在来年新君生辰之时进京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