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只听得可以再入红尘,只要护得林妹妹一世平安喜乐,便可一起归入太虚,当即站直了正色道:“宝玉愿往。”
“痴儿痴儿,你……你可知此去……”僧人跺脚,见宝玉不为所动,只得长叹一声,不再做声。
☆、第二回
盛夏六月,即使是北方,天气也是极为闷热的。荣国府中,一干丫头仆妇脚不沾地地往来各院,虽然是大汗淋漓却仍是鸦雀无声。是了,如今府上一片慌乱,满府的主子们急的急,哭的哭,谁敢在这时候去捅了老虎的鼻子?
原来,府中二房长子贾珠自去年秋天参加了乡试以后,便生了一场大病,一直拖到了二月,竟未能参加春闱。贾珠心思极重,又苦学多年,原本乡试中了以后想着一鼓作气在春闱中大显身手的,谁料竟成了一场泡影,因这样,病更重了几分,任谁去劝说,也打不开心结。就这样到了夏日,天气闷热,病势渐重,连着请了几个太医,都说是郁结于心,心火过重,须好生静养。然话虽如此,奈何贾珠自己心结难解,任你用多少药石也是枉然。这几天看着,竟有些不好的光景。
贾府的主子上至贾母,下至李纨,俱是心焦不已。请医用药,烧香拜佛,又许下不知多少愿心,就连贾政,也在无人处求了祖宗保佑,只是不中用。
这一日贾母王夫人又来看贾珠,李纨忙迎了进来。贾母等见他已是瘦的脱了形,见人来了还只挣扎着要起来行礼,忙让王夫人上前按住了。贾珠也知自己大概是难好了,强笑着说道:“老太太,太太,只怕……只怕是白疼了我一场了。”王夫人李纨一听这话,已是忍不住哽咽起来。贾母虽也是大为伤感,然一生什么没经历过?当下强忍了心疼,只坐在一边道:“好孩子,你既知道我们疼你,就该放宽心,快些好起来才是。”
又转过头对王夫人李纨斥道:“他年轻,遇到点小灾小病的就慌了,胡乱沁出来一些有的没的,你们这样,岂不是让他更难受?”王夫人李纨只得强忍悲痛,拭泪不语。
贾珠还想再说些什么,然看老太太王夫人和李纨俱是伤心,终究未能说出来,只躺在床上强笑道:“老太太说得是,竟是孙儿不孝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外边一阵慌乱。贾母不悦,正待说些什么,门帘一掀,一个婆子已经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回老太太太太,宝二爷……”
一听是宝玉的事,贾母王夫人也顾不得责备,忙问:“宝玉怎么了?”
“宝二爷刚刚从台阶上摔了,昏了过去!”贾母王夫人大惊,嘱咐李纨仔细照看了贾珠,忙忙地去看宝玉。
贾珠心里也是一阵焦急,立时便咳了出来,只舀手指着门口,看着李纨。李纨忙道:“大爷担心宝玉罢?我这就叫人去老太太房里守着,有了信儿就来回。”贾珠方才躺下,喘息不已。李纨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上前去轻轻地为他盖好了夹纱被,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只一双泪眼看着贾珠。贾珠心里知道,又想着刚刚老太太太太的样子,若是自己或宝玉有不好,她们……
贾母上房中,众人更是忙乱。一干跟着宝玉的丫头婆子跪了一地,只不敢出声,贾母和王夫人忙去看宝玉,也暂时没工夫发作她们。只见宝玉小脸惨白,额角上磕起了鸡卵大小的一个肿包。贾母顿时急了,“可去请了太医?到底是如何摔成这样的?”王夫人也满心焦急,她大儿子如今一病不起,小儿子又昏迷不知如何,心里只一阵阵地发疼,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快步走到一干跪着的人前边,咬牙道:“快说!宝玉摔成了这样,跟着人都是死的不成?”
满地的丫头婆子都知道宝玉是老太太太太的心尖子眼珠子,平时便是一块儿油皮儿也没碰破过,如今摔成了这个样子,想是大家都讨不了好,只有将自己往外摘,以求从轻处罚了。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乱了起来。
贾母听得火大,一叠声地只叫人将她们拉了出去,全部赶到后边院子里去跪着——无论是谁,待宝玉醒了全都撵了出去。
一时太医来过,把脉后只说脉象无碍,想是头上有些淤血,待散开了便无事了,开了内服外敷之药便告辞了。贾母王夫人只得命人送了太医出去,又叫丫头去准备煎药。二人心里着急,记挂着宝玉还未醒过来,便都在贾母房中等候。
王夫人见贾母颇有疲色,便道:“老太太,这半日忙乱想是累了,不如您且到里边暖阁歇歇,等宝玉醒了我再回您?”
贾母疲惫地挥挥手,只叫丫头倒了热茶来,“不必了,倒是你,又要担心珠儿,今儿宝玉又摔了,想是心焦,且回去吧。”一语直说的王夫人泪珠滚滚而下,“老太太,若是珠儿宝玉有个什么,媳妇……”真真是哽咽难言。
贾母沉下脸,斥道:“胡说!你没听太医说了宝玉无碍?便是珠儿,将养些日子也是会好起来的!”
正说着,“回老太太的话,宝玉醒过来了!”守在宝玉床边的珊瑚见宝玉手指动了动,又似乎是睁了睁眼,忙轻声回到。
这一句话听在贾母王夫人耳中无异于梵音,二人忙抢到床前。
宝玉只觉得头一抽一抽地疼,又晕乎乎地渀佛听到了有人哭的声音,勉强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事贾母和王夫人的脸。这脸……显得比自己当初出走时年轻了许多。
难道,这就已经回来了?宝玉怔怔地看着贾母和王夫人,“老太太,太太……”原以为自己是恨她们的,恨她们明知道自己的心事却瞒天过海,恨她们让黛玉含恨而终,只是,为什么见她们满脸焦急地看着自己,自己心里酸涩不已?
贾母见宝玉愣愣的,生怕他将脑子摔坏了,忙问:“宝玉,你可有哪里觉得不妥?”王夫人也忙着拉起宝玉的胳膊查看。
宝玉心里长叹了一声,无论如何,她们对自己的疼爱总是真的。罢了,这一世,尽力让合府远离了那些祸事,尽力保全了所有的人吧。
“老太太,太太,宝玉让你们担心了。”
这一出声,贾母和王夫人放下心来,想是内里确实没摔坏,至于头上的包,只好好生地养着了。
王夫人哭道:“我的儿,你可怎么摔了呢?”
宝玉想了想,前世自己摔过吗?好似不记得了,只得摇了摇头,贾母道:“醒了就好,且先喝了药再说其它的,那一干丫头婆子你看着办吧。”想了想又道:“宝玉且在这里养着,我亲自照管着。你也去再看看珠儿,他听了宝玉摔了也是着急的——别让他再添了病。再你也去歇歇,晚饭时且再过来罢了。”
王夫人虽是不放心宝玉,然又记挂着贾珠,便又嘱咐了宝玉两句告退了。
☆、第三回
却说宝玉朦胧间回到了自己四五岁时,得知自己长兄贾珠病重不起。前世因贾珠去世较早,自己原与这个大哥没什么特殊的感情,只是此时听闻大哥尚在,不由得细细思量起来。
记得前世抄家之时,荣两府罪名甚多,“交通外官,恃强凌弱,包揽讼词,重利盘剥”等俱是重罪,只是这些定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如今自己年纪尚小,不知能否有力将这些祸事消匿于无形?而贾珠不然,这位大哥乃是府中从玉一辈中年纪最大的,极得老太太太太的喜爱,自小勤学苦读,身上又有功名,便是大伯父和父亲,也是看重他的,说话自是比自己有分量。
宝玉知道大哥哥之所以病重,若说有三分是因了身子弱的缘故,另有七分便是心病了。
想到这里,宝玉不禁叹气,只为了一科春闱误了便将身子糟蹋成了这样,大哥哥贾珠于科举上的心思想是过重了。唯今之计,只有设法现让大哥哥放宽心,养好了身子要紧。这样,无论哥哥会试是否得重,自己也算是在府中多了助力了。
更何况,前世自己眼见大嫂李纨自大哥死后心如枯井,虽然说是每日里带着姐妹们学规矩针线,却少有真心而笑的时候。而贾兰小小年纪便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更是叫人看了心疼。虽然老太太对他们母子多有疼爱,也不过是每月多给些个月银,年底分红多些红利罢了。真正荣府里头有大事的时候,大嫂母子便如隐形一般的。若是大哥仍在,他们母子二人想来也会好过的多。
思及于此,宝玉便再也坐不住了,一心只想着去贾珠的院子看大哥哥,无奈贾母王夫人执意不允,只说他才好了些,莫要再去大哥哥那里让大哥哥心焦才是,再者染了病气病倒了,倒让大哥哥焦心——只是不让他过去。
宝玉耐着性子养了两三日,便再也躺不住,只仗着贾母宠溺自己,定要去看大哥哥。
贾母无法,只得让丫头婆子多多地跟了几个,只让他去一会子马上便回来。
恰巧这一日正值休沐,贾政便也来看贾珠。贾珠乃他的嫡长子,自幼聪敏好学,十四岁便进学时便是案首,十六岁中乡试,名次亦是位列前茅,一直以来被他寄予重望。再加上此子性子老成,应对机敏,甚是得他的喜爱。虽然表面一直是淡淡的,父子间说起话来也是父亲训斥的时候多,心里却着实以贾珠为荣的。原指望着贾珠能一鼓作气春闱高中,却不想一场重病缠绵至今。误了科举不说,连命也丢了大半条。贾政见贾珠病势渐成,也是无法,只叹道人生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