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再临左思右想,心思最终落在屋里正在进行开颅的徐直,突地他转身就走。
周文武只是看他一眼,又低着眼擦着那把西玄长刀。
没多久,季再临再回来,这次一头雾水的九行跟着,在周文武的注视下,往地面上撒上面粉。
涂月班也被扣在这座庄园里,易朗跟娄全广在院门口指指点点,娄全广一见周文武在这,眼一亮,走进来说道:“周文武你是在这防什么?”他顿时停步,刀尖正对着他的颈子。
他嘿嘿笑了两声,看着那些面粉,殷勤的说道:“你们是想防看不见的……靠近吗?在我们那里也是。如果遇见重病,谷里的大夫有所不确定时,我们总会在大夫进去治疗时说着,里头的是徐石,请止步。”
季再临正弯身撒着面粉,听得此言,转头看他。“徐石?”也姓徐?
“是啊,徐石是谁我们也不清楚,虽不能说万试万灵,但流传下来也就当回事了。”
“我明白,这就是所谓的风俗民情。”季再临心不在焉的说着:“徐石对你们谷里一定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才以为他可以微震四方。你们里头有姓徐的?”
“没有,没姓徐的。不过,徐石是……”娄全广故意凑近周文武,这一次周文武没有避开他或者武力威胁,另他大喜过望。“徐石,就是那个我说颇似徐直的那女子的画像啊。”
周文武眼皮一跳,蓦地想起宫里深处的那副画像。
娄全广继续说道:“我猜徐石八成是什么可怕的武将,这才拿来吓唬小孩,后来在我们那里就被奉为阻邪屈灾的神之类,周文武你……”
“闭嘴!”周文武烦躁的说道。他一个起身的动作,怀里一样东西落下。
他低头一看,是自徐直那里拿来的同心结,他蹙起眉,正要拾起时,咔的一声,在结下的凤凰玉佩尽碎。
……就像是有人正好踩过去,周文武瞬间头皮发麻,出于本能的,他拽紧长刀,疾步挡在屋子门口。
季再临也在那一刹那反应过来,推开九行,如临大敌的挡在已封住的门窗前。
娄全广呆站在原地。不是还在谈笑风生吗?他尽力讨周文武欢心,怎么现在转眼搞得像十面埋伏?
九行也是一愣,低头看着地上的面粉,上头只有被季再临跟周文武踩成一团乱的脚印,他犹豫一会儿说道:“我认为,事情并没有那么糟。如果有人有心要毁了大姑娘的脑子,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
“这叫明目张胆?”季再临看着这个姜玖的接班人,老实说他不甚满意,不知那个疯子陛下在想什么。
“是啊,大姑娘并不是违背什么常理而出生在这个天下里啊。我们自幼所读的书,不就是叫我们顺天纲,顺天命,大姑娘跟我们天下人都一样,就是这么顺其自然的出生了,虽然她的脑子在想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可是她的脑子能催动天下进步,与我们有所不同。但,这客场不也是老天叫她出来带动天下进步吗?你们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要用异常的手段停止大姑娘的生命,那他,就是违背天理,天理不容。”他停顿一会,犹如背诵道:“如果掩藏得益,就不会被人发现,如果出了纰漏,却要找不小心发现的人麻烦,这未免太过霸道。我不以为,对方如此不讲理。”
季再临眨眨眼。“你说的似乎也没有错。”
“里头的孙时阳,是现金天下里的孙时阳;里头的徐直,是现今天下里的徐直。由现今天下的人来决定徐直的生死,这才是合乎天理的吧?”九行继续背诵道。
季再临看着他,一时还无法接受这个徐直最新任的身边人看起来柔柔弱弱,贵公子哥儿的气质还没磨去,居然能够讲出这番道理……莫不是徐直教的吧?
周文武一直没有抬头,就这样看着自己紧紧拽着的刀,他的手背上尽是突起的青筋,仿佛随时想要出刀。他突地说道:“徐直,是徐石的后人。”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季再临哦了一声,接着道:“大姑娘会没事的。你看看,你脸上的可是当年守护孙时阳治病时巨鸟所制成的面具。你道。这有多巧合才能做到?莫不是那个孙时阳地下有灵,特地让他的陪葬品浮出这天下,因缘际会让你得到好守护大姑娘吧?”
周文武完全没注意到陪葬品那三个字,他是宁愿跟人力拼战个你死我活,那他还有把握护住徐直,但此刻连个人影都没有……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碎掉的玉佩上。
大魏的同心结,不是徐直给的,而是他自己拿的……连他自己拿的也要碎吗?
他忍气吞声僵硬的说道:“我还做了梦,梦见孙时阳治人病,或许确如你所言,孙时阳一世救人无数,他回想救徐石的后人……”
娄全广脸色古怪,看着门前两个大男人一搭一唱的,尤其一听到“陪葬品”三个字,他瞪着周文武脸上的面具难以置信。好好一个人,如此俊秀,连身形都如此诱人,却把陪葬品戴在脸上,简直丧心病狂……他慢慢的退至院门口,在门口光明正大看了许久的易朗低声问道:“这家伙在说什么啊?怎么一个字一个字都懂,组合起来却完全不懂?怎么这姓周的一直梦见孙时阳治病?原来他是喜欢医术的男人?”
“……我也不知道。”娄全广依依不舍的,不想放弃的看着周文武,他只知道这男人似乎在违背心意令自己心平气和,甚至有些委曲求全的讨好某个看不见的人,这让他心底有点不愉快。
周文武这种俊美阴沉的长相就适合那种残暴狠戾的风格,哪怕戴着面具,只要从他嘴里吐出任何一句话,都能感到这个人藏于内的怒火与阴郁,哪像现在……真是令人很不舒坦,居然是为了某个人压抑自己,那人还不是他……当话说回来——“这两个男人在闲话家常?”他实在不解。“在这种时候?”拿着刀的手势分明随时可以挥刀相向,嘴上却在讨论什么天运地运的,他们到底记不记得屋里有个可怜的病人?
易朗观察许久,最后下了个结论:“老广,该不是你看中的这个男人,心里有病吧?”
***
数月后。
天上繁星,女子穿着斗篷,绕着湖畔散步,她想着事情,想着想着,突然有人上前扶她一把。
“小心,大姑娘,会落湖的。”
她不经意的嗯了一声。“阿玖,你说……”顿一下,她往身侧看去。
“哦,是九行啊。”
九行垂着眼,说道:“大姑娘要叫我阿玖,也是可以的。”
徐直看着他,这一次没有恩上一声。过来良久,九行抬眼看着她,她盯着湖,也不知在想什么,他正要跟她说,凡事没有身体重要,孙时阳说过,直到发留到肩下时,那是也差不多养足精气神,方能出门或见客,去做以往在做的事,大姑娘还是去休息吧。
这话都还没有出口,徐直便问道:“近日府里有什么事吗?”
九行微的一怔,跟在他的身侧,说道:“陛下又差人送补品来,要大姑娘好好养伤。学士馆学士也三不五时来问候大姑娘,只是大姑娘如今不宜见客,我全都挡了……·”他说着琐碎的事,心里其实奇怪。
姜玖还在徐直身边时,他曾跟着学过,那时府里大小事情哪件不是姜玖说了算?她一心只在学术上,哪像现在……自她术后恢复意识,有了精神之后,仍像以往时常发呆,却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过往她发着呆,替她扑上纸笔,转瞬她会写出一堆拆开是字,组合起来却是令人一头雾水的文章,而后美目璀璨,仿佛得到一个新世界般——这是姜玖告诉他的,至于姜玖懂不懂?姜玖只是笑说:“我不是蠢,而是所擅长不同罢了。”随即会将她写过的墨迹收起。
白话点就是,姜玖是看不懂的。
事后他方知徐直根本不会看她当下的书写,因为那些全在她脑子里,会看的只有姜玖,也他想搞懂徐直到底在想什么,方能进入她的脑中世界。作为一个身边人如果只能照顾她的衣食住行,而不能进入她的思想,未免丢脸丢大了。
姜玖也坦诚,跟徐直一比,在西玄贵族所受的知识瞬间变成连渣都不如。九行说完琐碎事时,以跟徐直绕湖一周了。徐直微微喘着,显然体力不济。孙时阳说得对,哪怕徐直早晨独自练拳,体力还是不如以前。
他又悄悄觑她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开颅太耗精神,徐直这几个月带着几分枯槁,美貌虽依旧,貌龄却跟实际年龄差不多,他都想偷偷问白华,是不是以前徐直曾吃过什么灵丹妙药,现在要不要再吃?再不吃,不知二殿下会不会腻了她?
徐直累的暂时在石凳上歇着,坐姿一样的笔直,她凝视着被星光照的微微碎光的湖泊,直到九行在她面前铺上纸笔,她下意识要喊一声“阿玖”,再一定睛,是比阿玖年轻许多的九行。
她突然问道:“你姓什么?”
“刘。大姑娘,我叫刘九行。”
“刘九行么?听再临说,你在我开颅那日,除了将我事先吩咐的背诵一回外,还说了许多你自己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