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直头也不回地进入厅里,台上伶人早已开场,果然人人穿的都是袖过膝的宽松衣裳,她心一喜听见周文武咬牙切齿低声问道;"徐直,几年?新口味?"徐直心不在焉地回头看他一眼,答道;"再过几年,或许他要送人,也没出可送了。再者,我真要过了四十,还哪来的体力花在这上头?"语毕,看见白华在一角招手,她连忙放开周文武的大手,兴匆匆的过去了。
周文武微的一愣,低声反复咀嚼道;"没处可送?"为何?徐府要搬了吗?后面那句过了四十,没体力花在房事上他明白,那时徐直书里的研究,但前头那句……
他迈开长腿尾随徐直而去,目光却停在台上的伶人,果然跟那叫云卿的差不多,但似乎有哪里不协调。
徐直跪坐在一名学士旁。
白华在旁跟着跪坐下来。"大姑娘,我刚问过了。班主叫这场戏为"奔仙"。"徐直嗯了一声,细细看着台上伶人的舞蹈,乐师奏曲庄严而高妙,舞人果然个个袖长宽袖,外罩素色绢衣。她眯起眼,目不转睛盯着台上舞人的妆容。
"妆点像凤凰……"她自言自语。西玄人信浴火凤凰,而西玄皇族则是凤凰的化身,虽然只是传说虚构,但一般而言,其他国家的人是不会可以画上西玄的凤凰,除非演出的是有关西玄的故事。
奔仙?
?
白华知道她一向不管人情世故,拉拢她的衣袖,低声说道;"大姑娘,今晚不只颜学士来。" "嗯?"
她身边的年轻学士正是颜三,他笑道;"正好在路上遇到学士馆的朋友,他们闲来无事就一块来看看,徐学士不必理会。"徐直往另一头看去,果然有几名学士坐在那里交头接耳—除了一两名她又印象外,其他学士她全是认学士木牌的,而她之所以会有印象的,都是与她有过交流,或者曾做过她感兴趣的研究……至于没印象的,全都是没有一点研究结果的,她何必记?
那些学士朝她客气地颔首,她没有理会,白华见状,连忙替她回礼。
徐直在西玄地位固然崇高,但不把人放进眼里,多少也是会召些仇恨的,因而她的身边人处处替她圆滑过去,那些学士仿佛知道这点,也就摆摆手,笑着去看台上舞人了。
徐直径自对着颜三道;"你看着舞如何?"
颜三在学士馆不过两年,早知道徐直个性就是有时直接问,而且从不问家常事,只问学术上的事。他闻此言,迅速摆出学士专业的态度,审视着台上舞姿,连嘴细微处都不放过。过了一会儿,他微感疑惑地转向徐直,客气的问道;"这舞有什么特别……"他顿住,满面错愕地指着戴面具的周文武。"他……他……"周文武就站在徐直身后,眯起眼看着他。
徐直笑道;"就是它,我将你送我之物转送给我的……后院人了。"颜三的瞳孔瞪得极大,一时无法缩回。
徐直结果白华摊开的图纸,送到他面前。"你看,这两者刻有相同之处?"颜三勉强拉回视线,低头一看,已经不是惊愕两字可以形容了。他猛地抬头看向台上的舞人,不,正确来说,是他们身上的舞衣。
徐直看着他,慢吞吞地调整口音说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白华呆住,等着相貌平常的颜三。
就连站在稍远处,本是看舞入了神的云卿,听到徐直的抄袭也忍不住侧过头看着她。
这借花献佛……也太快了吧?
颜三愣了下,对上她炙热的目光,但又忍不住越过她,抬眼对上那个更为火热的男人眼神……面具后的眼神是火热的吧?他只觉得全身上下被这样的眼神烧灼得极疼。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她又重复一次。"你是南临人吧?""不!"颜三立即反应过来,热切地说道;"不对,徐学士,这不是南临口音,还是有那么点误差,你要用这种口音入南临,虽说不会被人察觉有异,但我们自己是不会这样说的。 !
徐直大喜,"对!英雄所见略同,这是我手下人自这班子人嘴里学来的。颜三,你道那座墓跟这班子有没有关系?"颜三顿时眼眸发光,就差没有跟她击掌以表激动了。他就是那个将骨器送给徐直的人,他游历四方多年,途中曾不慎落坑,才发现那是一座被岁月冲刷道不复原貌的残墓,他因一时好奇,顺手拿了尚且完整的骨面具以及将墓墙模糊的壁画记了下来,而之所以会好奇,正因没有看过。
他自认见多识广,在他所有的见闻中并没有鸟骨面具以及这样款式的衣裳,当他千里来到西玄,听闻徐直学识丰富,于是拎着这两样去求教。
他所擅长的不在这上头,但好奇心绝对是学士必备的最大武器。
然后,他以为会被留在学士馆供人研究,没有想到徐直竟堂而皇之收入自己府里,一点也不忌讳。
都是墓里的陪葬品好不好 !
"脸上呢?都是如此妆容?"
颜三一怔,又转向台上的舞人,"哎,面纹似凤凰,与西玄有关?"他回忆半刻,最终摇头放弃。"那墓绝对是上百年起跳,壁上的画早已模糊,仅能勉强辨认衣衫,脸是不可能看清的。我记得那墓是在姚国一带,世代贫穷,人民为奴占多数,故而他们有姚奴之称。身长巨高,依人的体形来看……那个不适合姚奴。"他指的是面具,并且说明他怀疑墓主极有可能是迁移到姚国的外国人。
颜三又往那个面具人看去一眼。那个面具人不甘站着,自行去席地坐下了,还自愿自的拿起几个杯子饮酒,他不由得暗赞一声徐直这后院人选的不错,虽是随意盘腿坐着,但豪迈中带着正统,若不是根深蒂固融入血中,是做不出这样的身姿,只怕又是一个"陨落"的西玄贵族……
颜三心里感慨着,不小心对上那男人的眼神。不对啊,那男人怎么一直看着他?那眼神像嗜血的毒蛇啊!他浑身起了警觉,视野里忽然瞥见徐直脸蛋上的细毛如此清晰,面容如象牙毫无缺点,有时他都会错认为徐直的先祖混有南临血,才能如此像南临女子……等一下,他心里警铃大作,终于意识到他与徐直挨得太近,难怪被人盯上。
他尝试着往后一些,与徐直拉开距离,这才觑到那男人的目光仿似不经意地移开。
"徐直,你的男人真真爱你入骨了吧。"
徐直看着他。
颜三再补上一句;"你的男人,真可爱。"戴上陪葬物义无反顾,大男人哉。
徐直没有回头看周文武一眼,只道;"西玄人的骨头是不是太累了点?一会儿将一世灿烂刻在上头,一会儿连爱意也能留在骨头里,这样的骨头刻意制成面具,你道,是想展现什么?""……"爱入骨只是他胡言乱语,请别当真……徐直有时就是会把人的笑话无限延伸去设想。他失笑,而后轻声说;"徐学士,此番是周文晟登基,而非二皇子周文武上位,这实在是太好了。"徐直嗯了一声。
他有慨叹道;"我虽只在西玄两年,但几次学士实验需要大场地时,二皇子还是会吩咐下去让底下人鼎力相助,你可还记得去年有学士要尝试爆破,需要场地吗?"说起学士研究,那问徐直准没错。"我当时还去了。"能够亲眼目睹,即使熬夜也绝对要去 !
"那你可记得,二皇子也亲自去了?"
徐直看着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有吗?"要问她当时还有什么学士提出修正律仪,她还能记得清楚,至于杂七杂八的人,记了也是浪费。
颜三脸皮抽动一下。"那当下他就站在你身旁你没发现吗……你想走近引爆物看分明时,他还拉住你说了一句"徐直你想死么。" 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当时他瞠目结舌,学士的设计妥妥当当,完全不会有随便爆炸的疑虑,那位二皇子真是怕死……既然怕死,有何必出现在这种地方?如果他记得没错,周文武是听见有哪些学士要去现场后才跟着来,该不是怕有学士被炸死在西玄吧?
无论如何,那时候西玄的二皇子如何想法都已经没有答案了。颜三叹口气道;"如今他"急病而去",实在不免让人唏嘘。"虽然两兄弟里周文晟坐上那位置对谁都好是显而易见的,但心里总是不免感喟着那皇位是多少人命铺上去的。
"二殿下中途曾有许多次可以转身离开往皇位的路上,但他最终没有离开,你可知为什么吗?因为他的个性。人的个性跟她将要走的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好比,颜学士,也许你不愿意,但你将走的路会被你个性所牵动。"颜三一愣,好奇闷道;"那我是什么个性?将会走上什么路?""我不知道你个性。"徐直也不怕让他难堪,直接把态度表明—我跟你只存在学术上的交流,从未注意你的个性。
颜三闻言,笑道;"是了,我差点把你当西玄神师,能够看到我骨头上刻了什么。""颜学士是南临人,也信神师?"
"老实说,眼见为凭,我一点儿也不信骨头上刻有一世灿烂这种玩意。""是啊,一个外国人怎会信?"徐直心思一直盘旋在陪葬物上,西玄二皇子可不可惜的话题纯属她随口说的,她很快又陷入推论中。"姚国墓里的陪葬品,极其适合西玄人,壁画上的衣裳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凤凰纹,有着西玄的特征,口音却似南临人,这真是有趣,全部都是似,不完全是,而是"似",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她眼瞳微缩,熟悉的头痛又短暂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