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的事,都变了,看似不可思议,表面上也找不出任何的具体关联,但是这一刻,风启的脑中却有一个突兀又大胆的假设——
在那件事中,最先出现变化的就是褚浔阳苏醒的时间,然后她出营带回了褚琪枫,只凭这一点,就让他不可遏止的心跳加快。
如果真的是她洞悉一切而阻止了这件事的发生,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
她回来了!和他一样,同他一起!
只是阴错阳差,褚琪炎的本尊健在,并且无病无灾,容不下他这样外来的灵魂,而褚浔阳遇到的时机得当,真的被聂阳女帝的引魂铃引渡重生了。
她回来了!
她和他,一起。
他们,终还是再次回到了这同一片的天空下。
可是何其讽刺的是,她顺利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而他远在千里之外,无法坦诚自己到底是谁。
更可笑的是,在时间上,他似乎是抢占了先机,先她一步回归,但是一步错,这上苍似乎是在故意和他作对,根本就没给他弥补的机会,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居然还是失之交臂,没能弥补前世所犯下的过错。
褚浔阳!褚浔阳呵——
如果此时此刻,你还记得我,大概刻骨铭心难以忘却的还是我怎么谋算你的父兄怎样不择手段的毁掉你东宫满门的前程的血债吧。
你我之间,是不是就因为我前世的那一场过错,便——便就真的永世都不得回头了?
我回来了,你也回来了,可是命运——
它让我们失之交臂。
这一场算计,这一场重生,怎么算下来,好像从一开始自己活成了一场笑话一样?
这样想着,风启突然忍不住的扶额苦笑出声。
繁昌公主本来正陪在旁边绣一方帕子,见他突然发笑,就诧异的愣住了,拧眉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轻声的试着开口唤他,“皇兄?你——怎么了?”
风启顺势用手掌遮住了眼睛,语气冷淡的回她,“没事!”
繁昌公主还是不放心,使劲皱眉盯着他不放。
事实上他是一个极有定力的人,但是此番情绪失控,却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压住。
“繁昌!”缓过一口劲来,风启扔了书本,坐直了身子,正色看向对面的少女,“你来这里,转眼已经一个多月了,老祖宗给的固然是恩典,那是她的体恤,但是你一个姑娘家的,我——”
“皇兄!”繁昌公主看着他,心里很是挣扎了一下,却是大着胆子破天荒的打断了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的问道:“我在这里,你是不是觉得很麻烦?”
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的负担,他自然是觉得麻烦的,只是有些话就算已经冲到了嗓子眼,他也是不能说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顿了一顿,风启道,为了掩饰心中的不适应,他便干脆往旁边别过了头去,“繁昌,你是我的亲妹妹,在我临危之际,唯一还想着前来看我的也就只有你了。我知道你是对我不放心,可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只是为了你的前程,我也不能将你留在身边的。”
这片封地,地处偏远,虽然他一座王府独居在此不受束缚,但是这里穷山恶水,哪及京城繁华?
繁昌公主出身皇室,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她的婚事,将来一定要太后和崇明帝两人做主,哪怕只是为了皇室的脸面尊严,这方圆百里之内,也没有配得上她的人家。而且她一个姑娘家,如果是要嫁人,当然还是留在京城,在皇族密集的地方,这样才是最稳妥和最有保障的。
这些道理,无需他说,其实繁昌公主都懂。
她是女子,这是抗拒不了的命运。
繁昌公主红了眼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可是我不愿意回去,我知道宫里锦衣玉食,锦绣繁华,可是我怕——我不愿意在那些人算计里头过日子。皇兄,其实我也不知道在听到你出事了的时候我为什么会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赶过来看你一眼,可是看到你的时候我知道了,因为我害怕,我害怕如果连你也没了,这世上就真的只剩下我无依无靠的一个人了!”
这些年,虽然他们兄妹不在一起,也虽然这个兄长给不了她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但是他的存在,却在无形中给了她一种信念,成了她的支柱,就算是自欺欺人,当独自蜗居在那冰冷宫殿一角的时候,她还能告诉自己,自己也有一个人可以依靠的,如果真有什么,她还有她的兄长可以依靠。
可是如果——如果兄长会有个什么闪失的话——
那一刻,她突然恐惧到了极致,于是一改平日里温顺的姿态跑到太后那里长跪求情,求了这一次前来探他的机会。
她也知道,以她这样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在这里长留,但是在自己的亲人身边,她就是不愿意走。
繁昌公主泪水连连的看着他,那目光中,有说不尽的委屈,却没有叫他为难的乞求。
风启从远处收回了目光,回望她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皇兄!”繁昌公主擦了把眼泪,于是再开口,她的目光中有一些试探,另外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坚定情绪,她说:“我知道我不能长久的留在这里,你就再让我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等太医诊治,确定你的病情没有大碍了,我再启程回京,好不好?”
这一点不能算作是请求的请求,风启更是连拒绝的理由也没有的。
他不想带着个包袱在身上,但也许是因为这个女孩儿太懂事了,有很多的话,反而叫他无法绝情也无法冰冷的从唇齿间吐出来。
繁昌公主见他没有拒绝,就又多了几分安心,她放下花绷子,走过来,轻轻的握了他的一只手,很小心的问道:“皇兄,将来等我回到京城之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你——还会来京城看我吗?”
她问的隐晦,却是很鲜明的透露出一种讯息。
风启皱眉——
再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风启本尊都对京城那个地方敬而远之,很明显是对外做出一种姿态,他要远离朝局来自保的。
繁昌这是话里有话?她在试探他?
可是这个问题,现在,风启并没有办法回答她。此时他一心都还记挂着西越,记挂着褚浔阳,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这样的迷茫和彷徨过。
“即使我不回去,有我在这里守着,你也大可以安心。”最后,风启这般说道:“放心吧,既然这一次我没死成,大约上苍也并不是那么愿意收我这条命的,有我在,没人会把你怎么样的!”
这是承诺。
不管是前世今生,他都不经常向人许诺,但是这一刻,负担着一份责任,他竟破天荒的给了这个女孩儿承诺。
繁昌公主的眼睛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那里面有欣喜也有释然,但是明显的,她似乎也是从中会错了意,理解成他终将要做什么的。
“嗯,既然是皇兄你让我回去,那我就都听你的,等你的病情再稳定一点,我就回去了!”繁昌公主道,坚定的点点头。
但是此时,这少女也暗暗的下了决心——
就算只是为了兄长的这句话,她也一定要回去,那千里之外的京城之地,不是他们的天下,越是因为这样,她就越要回去,她在那里,万一将来有朝一日,或许还能和自己的兄长之间彼此关照。
他们的母族落魄,无人可用,她凡事只能依靠兄长,而兄长——
也只她这一个最亲的人了。
诚然这个时候风启还不知道,这个看似温顺柔弱的女孩儿背地里做下了一个怎样艰难又义无反顾的决定。
是的,义无反顾,因为那是她唯一的兄长,哪怕只为了他给她的承诺,她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繁昌公主回程,是在这件事后面的又半个月之后,风启派了史浩亲自送她,而这段时间,西越朝中却是暗中波涛汹涌,发生了各种大小事件无数。
在逐渐的让自己身边几个亲信适应了他的性情转变之后,风启开始不再隐藏,大肆搜罗两边朝廷的各种最新消息,关起门来自行揣摩研究,而这导致的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他身边的几个亲信却都莫名一致的精神高度紧张,往往进了他的院子之后就自主自发的屏息敛气,神情严肃。
尤其是在知道一个叫做延陵君的人到了西越的帝京,并且公然和东宫的浔阳郡主过从甚密的那几天,那整个园子里的气氛几乎是压抑到了极致,就连竹林里鸟雀都受到了影响,不经常的叫唤了。
风启是不知道这件事将要朝着哪个方向发展,但是自那以后,褚浔阳和南河王府褚琪炎姐弟之间的种种冲突却终于可以让他笃定的相信——
那真的是他回来了。
他迫切的需要见到她,却又放佛近乡情怯,无数次的静夜沉思,却终究下不了决心,当然,就算是他想要做什么,就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也是承受不起的。
就这样忧思过重,他的身体恢复的就越发缓慢,几个亲信看着也心焦不已。
转眼一年桃花开,又转眼一年枫叶红,那个叫做延陵君的男人的存在,越发是叫他觉得如鲠在喉,只是他太了解褚浔阳的脾气了,她是不拘小节,但却天生是个护短又小心眼的丫头,虽然曾经延陵君和她之间的立场不对付,但他毕竟没有亲手触动她的底线,没有苦心筹谋,害死了她在乎的人,褚浔阳会对他既往不咎,却一定不肯原谅自己曾经的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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