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那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延陵君的心中本是升腾起了丝微恼意,可是回头对上这副人在画中的场面反而怔了怔,一时无从发作,只是目光微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诚然,他这笑容褪去的表情落在褚浔阳的眼里便就是含怒的表现。
不过方才被褚灵韵扰了心情,她此时便起了顽虐的心思,也不收敛。
两个人站在深雪里对峙,不语。
褚浔阳歪着头打量他许久,眸子闪了闪,目光之中透出一丝明亮的狡黠。
半晌,她道:“我在想呢,我之前如何就不曾发现,若是延陵大人您能多对安乐堂姐笑一笑的话,我要谋算的事情应该就会十拿九稳,半点后顾之忧也没有了。”
之前几次她都没有过分关注,但是就方才的这场会面来来却是不难发现,褚灵韵对延陵君似乎的确是有那么点儿意思的。
有了这么一重关系在,要让褚灵韵安心的嫁给苏霖,似乎就更有难度了。
只是虽然褚灵韵的咄咄相逼让她不怎么高兴,但是更多却是困惑。
前世的时候延陵君的伤势远比今生自己遇到他的时候要来的严重,据说曾经几度命悬一线,乃至于他被褚琪炎姐弟带回京城之后的大半个月里都还处于持续的昏迷当中。当时因为是南河王府的私事褚浔阳便没有过多的关注,后来他娶了褚灵韵,众人也都只当是郎才女貌两人彼此之间看对眼了,热火朝天的议论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就销声匿迹了。
延陵君自己是个什么心思褚浔阳不好估计,但是褚灵韵那里,她之前一直觉得可能是相处下来日久生情了,可是这辈子——
褚灵韵和延陵君之间就连近距离的接触都没几次,这种几乎不加掩饰的好感和执念又是从何而来?
这两个人,当真是——
有趣!
褚浔阳兀自沉浸在自己是思绪里,不觉得便有些失神。
“真要我去做?”冷不防延陵君突然开口。
褚浔阳一怔,倒是始料未及,猝不及防的“啊”了一声。
延陵君只看了她一眼就又兀自转开视线,指尖轻弹,将旁边一丛红梅上的积雪扫落。
碎雪四溅,在他面前扬起一片含糊不清的雪沫子。
“若是你的要求,我不会拒绝!”他于那纷扰的雪景中回眸,眉目平和,语气浅淡:“但是具体的操作方法——我来定!”
一句话,听来不愠不火,却分明夹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在里头。
可想而知,他这个所谓的“操作方法”真要实施起来,怕是绝对会和褚浔阳预期中的南辕北辙,而且也绝不温柔。
褚浔阳的心头蓦然抖了抖。
眼前飞扬的碎雪散去,又露出他清俊平静的脸庞,仿佛之前一瞬间的杀意凛然完全就只是她的错觉。
延陵君已经举步回转,在她面前重新站定了脚步。
褚浔阳皱着眉头,还在略略失神。
延陵君已经再度开口道:“真的需要我替你出手吗?”
此时他站的极近,语气虽然低缓,但是于褚浔阳而言还是如一道惊雷在头顶轰然炸开。
她立时后退半步,略带心虚的扯出一个笑容道:“我不过就是开个玩笑罢了,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开这样的玩笑便是。”
延陵君一笑,却是并不在意的模样道:“我无所谓,若你喜欢,也无妨,随便你高兴就好!”
褚浔阳张了张嘴,一时竟是无言以对,只是神色意外的看着他平静如许的眉目。
这个人,对任何事都可以随时置身事外的这份接受能力的确是叫人叹为观止。
一个人,总会有自己的喜恶,并且有些情绪是不该能够轻易化解的,可是延陵君——
他就好像是个例外。
自己和他的这几番接触下来,褚浔阳似乎还从不曾察觉他对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表现出过激的情绪。整个人完全的圆滑透彻,完全无死角的可以随时随地融入任何一种场面当中。
半晌,褚浔阳才讷讷的开口道:“我只是突然发现,褚灵韵她对你好像有种特殊的好感!”
延陵君看了她一眼。
褚浔阳以为他起码会说一句“我对她不是”之类的话,可是结果却还是出乎意料。
他只是再度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道:“走吧,我送你出去,再过一会儿午宴就该开始了。”
他说着便要转身。
褚浔阳抿抿唇,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忽而上前一步叫住他:“延陵!”
延陵君回眸,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褚浔阳犹豫了一下,慢慢的举步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头去看他的脸:“明知道我几次三番的都在故意试探你,你不生气?”
延陵君笑了笑,抬手拍掉她肩头的落雪,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反问道:“你也明知道我是几次三番故意接近你的,又如何不防?”
褚浔阳被他问住,再度无言以对。
延陵君看着她皱眉的模样,唇角弯起的弧度就又温软几分。
他就势再度抬手,指尖压在她的一道细弯的眉毛上轻轻将她眉头皱起的地方抚平,一边才是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这世上的许多事,都不是因为不喜欢就可以避开的,而同样还有一些事,是不问理由,只凭感觉而一定要去做的。”
不喜欢的事,即使做了,也可以隔离在本心之外,而另外一些事,却是不由人控制,只是遵循着本能便要置身其中的。
褚浔阳神色纠结的回望他,觉得和这人说话真费劲。
延陵君许也是瞧出了她神色之间的挣扎,就又缓缓的笑了笑,道:“你不是一直都不放心我会执意跟你到这里的理由?”
褚浔阳的呼吸一滞,瞬间警觉起来。
延陵君看着她骤然闪亮如星的眸子,顿时失笑。
他回转身去,随手从身边梅树上掐了一朵开的正是时候的花,然后动作细致的轻轻别在她发间。
褚浔阳的衣物向来穿的素净,出门也不习惯佩戴过多的首饰,此时发间也不过两支花样精简的步摇。
一朵梅花虽小,却是与她身上红色的鹤氅相衬,越发将她眉宇间的颜色烘托的更为灵动俏丽几分。
延陵君眼底的笑容温柔如水,似是只要这样看着她便永远不会干涸一般。
他倾身向前,轻嗅了那梅上清雅的香气。
褚浔阳却不知道该退还是该让,一直在等着他方才说到一半的后话,这时候才听他温软醇厚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芯宝,我只是觉得这般和你之间相处的感觉很美好。”
他的语气很轻,甚至于入耳便会让人觉得有些飘忽。
褚浔阳的脑中嗡的一下,脸上也是蓦然一红。
她猛地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男子笑意晕染的眸子。
延陵君的面上似乎也带了几分局促的不安,不过那笑意之间却是一副坦荡而期许的神情。
褚浔阳红着脸,木楞楞和他对峙半天。
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是思绪一飘,又想到了褚灵韵,心里忐忑跳动的节奏骤然消褪,隐隐的便觉出那么几分不舒服。
延陵君见她骤然变脸,就是心里忽然一惊,茫然中便有些无措了起来。
“芯宝!”他急切的上前一步,下意识的想要解释什么,可是起了个头却赫然发现自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这问题的症结所在,声音便又卡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褚浔阳心中盘桓许久的一句话也是几乎脱口而出,不过回头对上他的视线也同样是觉得无从说起。
质问么?为什么质问?又凭什么质问?
她对他是没有反感,这一点无可否认,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是恰好遇到了一个合她胃口的人罢了。
两人相对,都长久的没有说话。
远处抱着衣物手炉观望了许久的青藤和青萝已经冻的连连跺脚。
青萝的观察力敏锐,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便要过去:“我怎么觉得郡主那边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哎!”青藤连忙一把拽住她,将她重新按到一块假山石上坐下,一边呵着热气暖手一边满不在乎道:“能出什么事,再等等吧!”
“可是——”青萝却不放心,只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随便寻了个借口道,“这宫里人多眼杂,咱们郡主又是个心思浅的,一会儿要是被人路过瞧见了——”
“得了吧,你还指望着蒙我是不是?”青藤闻言却是老大不愿意的撇撇嘴,再次强行将她按下。
青萝狐疑道:“我蒙你什么了?”
“你真当我不知道?”青藤道,下巴抬的老高的哼了一声,“郡主房里的那把伞是怎么回事?”
青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就又皱了眉头。
青藤却是甩着腿自得的笑了出来,道:“其实那天从望江楼回去的路上郡主是去见延陵大人了吧?以为你们联手把我支开了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真当我是个傻的呢?”
青萝的脸色变了变。
青藤就又嘻嘻笑着去挽她的手,一边隔着老远去看那梅林里头的两个人,贼兮兮道,“横竖这种事咱们郡主又是不是第一次做了,再等会儿,没事儿没事儿!”
青萝的脸青了又绿,很快便沉做锅底灰,但是对着身边这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活宝也唯有干瞪眼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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