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祥跪在外面,也一直未动。
皇帝在里面奋笔疾书,处理奏章一直到过午才是搁了笔,遥遥往外面看了一眼,问道:“密旨把适容召回来!”
他的原定计划是让暗卫潜入漠北王庭击杀漠北老王,然后栽赃拓跋淮安,让他在根基未稳之时先失去漠北臣民的拥戴,到时候漠北各部落对继承人不满,势必要起内乱。
但是这会儿他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拓跋淮安兄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的精心筹划之下还能一个接着一个安然无恙的脱身,这个人的城府——
这一招也未必就会见效,一个不小心反而容易适得其反。
“是!”李瑞祥跪了整个上午,这才低眉顺眼的爬起来转身走了出去。
李瑞祥刚走,皇帝勉强压制了整个上午的火气终究还是忍无可忍的骤然爆发,一掌狠狠的拍在桌案上,巨大厚实的桌案都跟着震了震。
他的眼底闪烁着嗜血的幽光,那目光一沉再沉,直至最后被一片猩红的愤怒彻底淹没。
最后,他便是颓然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闷声不吭的刚想闭目养神,外面乐水却是屏息敛气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道,“陛下,皇后娘娘那里的情况似是不太好,您看是不是过去瞧瞧?”
“她又怎么了?”皇帝烦躁的皱眉。
乐水垂下眼睛,再就不吭声了。
罗皇后大发雷霆不肯用药,这么一把年纪了还闹这一出,乐水明知道皇帝的心情不好又如何敢说。
皇帝自己的心情燥郁,但罗皇后毕竟是随了他几十年的结发妻子,等了片刻,皇帝终究还是撑着桌案起身。
“奴才扶您!”乐水忙是小跑过去扶了他的手。
“摆驾吧!”皇帝挡开他的手,一副不胜其扰的模样。
乐水吩咐摆驾,叫了辇车过来,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寿康宫。
乐水扶着皇帝刚一进殿门,就闻到里面刺鼻的药味。
皇帝眉头不由皱的更紧,彼时那寝殿里宫婢嬷嬷们跪了一地,罗皇后形容枯槁靠在最里面的大床上,仿佛一夜之间鬓角就添了许多白发,神情沉痛而哀凉。
褚灵韵端着个药碗坐在旁边的绣墩上,柔声细语的劝:“皇祖母,人死不能复生,您自己的凤体要紧,何必要这样苦了自己,太医吩咐,这药是得要趁热喝了才好。”
罗皇后的神情阴鸷,盯着床角垂下的明黄流苏,那眼神却像是在看什么苦大仇深的敌人一样,完全就没听进去她的话。
梁嬷嬷唉声叹气的侍立在侧,不经意的一抬头见到皇帝从外面进来,心里骤然就是一喜,连忙跪地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众人一惊,都是连忙转身行礼。
褚灵韵也赶紧起身跪迎。
皇帝的目光扫过跪了满殿黑压压的人群,心情顿时就更加不好,冷着脸道,“都跪在这里做什么?皇后养病你们不在外面伺候着?”
“皇上,您来的正好,太医说娘娘这是心思郁结,娘娘这会儿又吃不下药去,奴婢们劝了半天了。”梁嬷嬷道,说着回头看一眼床上满脸死气的罗皇后,就是偷偷的抹泪道,“皇上请您帮着劝一劝娘娘吧,她这么熬着,身子也吃不消啊!”
说着就赶紧使眼色,将一众跪在这里请命的奴才给遣了出去。
罗皇后靠在软枕上,神色木然一动不动的坐着,似乎连皇帝来了都不曾在意。
皇帝走过去,乐水忙是指挥人搬了椅子过去,让他在床边坐下。
罗皇后这才稍稍抬起眼皮看过来一眼,苦涩道:“皇上来了——”
“为什么不吃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要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吗?”皇帝冷着脸训斥。
褚灵韵察言观色,已经捧了药碗上前,舀了一勺送到罗皇后的嘴边。
罗皇后原本冷厉的神色就在这一瞬间突然转为狰狞,一把大力的挥开她的手,褚灵韵一时防备不及,被那药汁浇了满身,惶恐的连忙跪了下去。
皇帝的脸色一沉,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罗皇后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挥开要去搀扶她的梁嬷嬷,自己撑着下了地,在皇帝面前跪了下去道:“皇上,罗毅的事您要如何处置,今天您既然来了,就给臣妾一个痛明确的说法吧。之前您总说是要等他们回京再做定夺,现在那孩子人都没了,你索性就给臣妾一个痛快吧!”
罗毅一死,她要操纵罗国公府的打算就注定是要泡汤了,罗国公和世子和她都不是一条心,对她从来都是阳奉阴违,娘家不在她的操纵之下,她这个皇后坐着也觉得不安稳。
罗皇后是满腔的怒气,哪怕这会儿是当着皇帝的面也掩藏不住,居然大声的质问起来。
皇帝看着她风度尽失的狰狞嘴脸,先是愣了愣,随后也就被她带起了脾气,冷冷道:“要如何处置此事是朝廷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管好后宫的事情也就是了,不该问的别问。”
“对皇上来说是国事,可的对臣妾而言,真损却是臣妾的亲侄儿。”罗皇后道,半点也不退缩,她的目光灼灼而带着浓烈的恨意,“臣妾如今人都还没死呢,他们就敢这样明目张胆的下杀手,皇上,此事若不能给罗家一个合理的解释,您又何以服众?又叫臣妾日后如何在自己的娘家人面前立足?”
罗皇后的质问掷地有声,声声泣血,明显就是在公然对皇帝施压。
若在以往也还罢了,这段时间皇帝自己也都烦心的事不少,见状便是冷冷一笑:“你还好意思跟朕要交代?要不是他罗毅好大喜功,会出了这样的祸事?楚州战备,折损朕的三千近卫营士兵,这笔账朕都还没有和他清算,你现在还有脸来跟朕要交代?”
皇帝说着就是怒然而起,抬手愤然一指远处楚州的方向。
罗皇后本来是想接着罗毅的死拿乔做文章,却不想皇帝会骤然翻脸还打了个她一个措手不及,立时就懵了,瘫在地上,眼泪都忘了流,只就难以置信道,“皇上您这是什么话?那孩子被人害了——”
“那也是他自找!”皇帝却不等她说完已经恨声打断,面目幽冷带了更加狰狞而疯狂的怒气道,“当初是你求着朕给他一个历练的机会,还一再的跟朕保证他不会辜负朕的厚望,可是结果呢?他险些丢了朕的一座城池!如今朕还不曾追究他的过失,你却是连半点脸面都不要了,堂堂一国之母,就这样如市井泼妇一般的闹到朕的面前来了?罗氏,真是看在当年的结发之情的份上才不予追究,你当真是要为了此事将咱们彼此间的夫妻情分断掉吗?”
罗皇后震了震,张了张嘴,面色惨白的不知道如何开口。
皇帝这话说的相当严重,非但不肯替罗毅主持公道,居然还险些要将她也跟着一并打沉下去?
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浓厚的危机感,罗皇后的心头一颤,痴痴的开口道:“皇上——”
皇帝看一眼她哀戚的脸孔,到底还是惦念着几分旧时情分,冷冷的一甩袖道:“看在他的人已经身死的份上,他的罪责朕可以不予追究,但是你也好自为之吧!”
说着就已经大步往门外走去。
“皇上——”罗皇后回过神来,凄声嚷着就要扑过去抓他的袍角。
皇帝却是半分情面也不留的大步离开。
罗皇后一下子扑空,摔在地上,神情绝望的目送那一抹明黄袍角消失在门外刺目的阳光当中,心中惊惧不已,久久不曾回神。
褚灵韵走过去,和梁嬷嬷一起扶着她起来,眼底神色也是一片凄然道:“皇祖母,您要保重身子啊,皇祖父他这是在气头上,听说是因为长孙殿下的事烦了心,您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皇帝和罗皇后之间的这把年纪,早就没了什么恩爱之心,但是一直以来都互相敬重,几乎连脸都没红过,这一次他却这样不假辞色驳了罗皇后的脸面,罗皇后的心里越想便越是不安。
她干吞了两口唾沫,神色惶惶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褚灵韵看在眼里,眸光隐晦一闪,就对梁嬷嬷道,“嬷嬷你先在这里伺候着,我去偏殿换身衣裳,顺便叫他们再重新煎一碗药送过来。”
“郡主先去吧!”梁嬷嬷点头。
褚灵韵提着裙子往外走,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就又扭头看了眼这做富丽堂皇却略显空旷的大殿道:“这些天国公府里要办丧事,罗三小姐该是也不得空进宫来了,回头等这风头过来,皇祖母若是真心疼罗二老爷,多提携一下他的子嗣也就是个心意,可是祖母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莫要再跟自己过不去了,唉!”
她说着,就是重重一叹转身走了出去。
听了她最后一句话,罗皇后萎靡的神色突然一震。
而旁边的梁嬷嬷却是浑身一抖,满脸忧色的张了张嘴,心里焦急却是没敢说什么。
罗皇后放在罗毅身上的指望落空,安乐郡主这分明就是火上浇油,撺掇她再去扶植罗毅的嫡子上位,这么闹下去,还有完没完?
只是这事情她虽是看穿了,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的。
褚灵韵从那寝殿出来,一面吩咐了紫絮去厨房再煎药,自己则是去了偏殿换衣裳,待到整理妥当了出来,才要转身往厨房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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