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琪晖当机立断的翻身下马,疾走过去,正对着皇帝的辇车跪下去,语气慷慨而庄肃的大声道:“琪晖恭迎皇祖父圣驾!”
然后又转向褚易安拜礼道:“见过父亲!”
褚易安的面色微冷,不悦的四下扫视一眼,沉声道:“你连夜让人急报请父皇出宫,又在这里压兵设伏,到底所谓何事?”
“父亲,儿臣也是不得已,请父亲和陛下见谅!”褚琪晖道,面色如常,而带了铮铮凛然之气,脊背挺的笔直的对辇车上的皇帝道,“陛下,微臣得了可靠的消息,有人窝藏陛下降旨通缉的朝廷侵犯,并且意图浑水摸鱼将人秘密遣送出城,因为事关重大,又恐是会打草惊蛇,所以微臣才未敢声张,带人秘密到此拦截。如今人赃并获,劳烦陛下出宫,亲自确认审讯此事!”
辇车上垂下的帷幔已经被人打开,皇帝神色倦怠的靠在一张软榻上,闻言眼中却有一线幽暗的冷光一纵即逝。
“哦?”随即他淡淡的开口,看上去并无多少兴致的样子道,“是什么钦犯?”
“是——”褚琪晖自认为是自己表现的机会到了,振奋了精神刚要开口说什么,旁边的褚易安已经打马往前走了两步,赫然发现站在稍远处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的褚浔阳。
“浔阳?”褚易安的目光微微一凝,随即倒抽一口凉气,脸上有一抹风雷闪过。
褚琪晖心里冷笑——
褚浔阳不知死活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一次就算是褚易安只怕也没有办法再偏袒她了,为了整个东宫的名誉地位不受影响——
父亲,应该也会好不容情的摒弃那个丫头的吧!
“父亲请您息怒,这件事——”叹一口气,褚琪晖的神色带了几分遗憾几分悲痛。
然则他话音未落,褚易安却是面色猛地一沉,翻身下马,不由分说以马鞭隔开他,大步流星的直朝那辆马车行去。
褚琪晖心中沾沾自喜,却是努力的控制住表情,不叫得意忘形的情绪显露出来。
褚易安大步行去。
那马车上的人应该是伤的不轻,滴滴答答的鲜血正不住的从简陋的马车里沿着车辕和车箱底部的缝隙落下来。
一片血腥味弥散当中,那马车看上去就很有些恶心。
“殿下,当心受了冲撞!”有侍卫连忙就想的拦他,却被他一把推了个踉跄。
褚易安一声不吭的跳上车,神色冷肃而带几分浓重的煞气,所有人都只当他是为着褚浔阳而着恼,谁也不敢劝。
却见他跃上马车,半弯身蹲在车辕上,一把撩开了门上布帘。
那车内的空间不大,并不如一般贵族出行时候的配置,没有安置桌子一类的家具,也不曾点灯,里面原是黑漆漆的一片,此时帘子略开,月光洒下,里面的情况便是一览无余。
几个包袱堆叠着放在角落里,靠在旁边一个鬓发微乱的女人歪在那里,她原是坐着的,下半身还好,上半身从胸口到小腹都是密密麻麻的箭伤。
鲜血从伤口里绵绵滚落,见她身上罗裙濡湿,整个人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歪歪扭扭的坐在血泊里。
彼时她人还没有死透,惊恐的瞪大了眼,呼吸微弱,嘴角不住的有鲜血吐出来,整个人的样子看上去分外骇人。
“啊——”待到看清她的一张脸,外面瞬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尤其是那些前一刻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弓箭手,更是膝盖酸软,面无人色的相继扑通扑通连着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褚琪晖脸上势在必得的神色甚至都不及完全掩藏住,猛地就是惊惧的连着后退数步。
“这——这——这——”他的嘴唇苍白,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几乎就要从眼眶里跳出来,双眼布满血丝,指尖颤抖的指着那车内奄奄一息的女人,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褚易安的脸色阴沉,但是人却十分镇定,紧跟着已经冷声斥道:“还不过来帮忙把人移出去?”
“哦,是!”侍卫们如梦初醒,连忙上前,尽量小心的不去碰触那女人身上的伤处,数人合力,把人从那马车里抬出来。
褚易安跃下马车,袍角在那车上浸了一滩血水,刺目腥红。
褚琪晖瞠目结舌,目光凌乱的盯着他袍角上落下的一滴血,见那血珠砸到他的靴子上就是一个激灵。
那女人被人从车上移下来,仍旧是眼睛圆瞪,虽然没有咽气,但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只是手脚痉挛一般,不住的抽搐着。
李瑞祥确认之后,便回到辇车旁边对皇帝回禀道:“陛下,是——东宫的雷侧妃!”
皇帝似是怔了一怔,随后才是意味不明的“唔”了一声。
当着褚易安的面,虽然明知道雷侧妃生还无望,也还是要做足了姿态,李瑞祥便是走过来安抚道:“殿下节哀,还是先将侧妃娘娘移回去宣太医救治吧!”
“嗯!”褚易安始终很冷静,挥挥手示意侍卫将雷侧妃被抬了下去。
这边褚琪晖一直处在一场仿佛是突然降临的噩梦当中一样,浑浑噩噩的,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褚易安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一片阴霾。
这个时候褚浔阳已经无声走到他身边,跪了下去,低声道:“是女儿无能,未能完成父亲的嘱托,请父亲责罚!”
褚易安看着她,眼中神色有一丝鲜见的复杂。
他袖子底下的手指动了动,似是想要去扶她起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犹豫再三,最终却是一直没能最后下了决心一样。
褚浔阳微垂了眼睛,盯着眼前被雷侧妃血水染湿的地面——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褚易安的面对他东宫里的人下手,虽然事出有因,但是——
这个所谓的开始——
她知道,这对褚易安而言,绝对不会是件愉快的事情。
而就在这父女两人之间僵持的时候,旁边的褚琪晖在听了褚浔阳的声音之后突然就回过神来。
“你这歹毒的丫头!”褚琪晖疯了一般大声嚷着,随后多了旁边长森手中长剑就刺了过来,一边怒骂道,“你杀了我母妃,我要杀了你替我母妃报仇!”
因为涉及到东宫两名皇嗣,又是当着皇帝和太子的面,所有人都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不该劝。
青萝却是没有这些顾虑的,二话不说已经一步上前,一把握住褚琪晖的手腕。
褚琪晖到底不过一个文弱书生,哪怕对方只是个小丫头,也足以将他钳制的死死的。
“贱婢,你敢阻我?”试了几次而挣扎无过,褚琪晖心中怒意沸腾,脸色涨得通红,满眼血丝,那眼神几乎是要将青萝给一口吞了一样。
褚浔阳跪在褚易安的面前,一直都没有开口辩解什么。
两个丫头却是不管这些,一心就只会护主。
青萝抓着褚琪晖的手腕,毫不畏惧的冷眼看着他道:“长孙殿下,这是在皇上的御驾之前,您就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来冤枉我们郡主,是将皇上和太子殿下都置于何地?什么我家郡主杀了侧妃娘娘,方才人所共见,您摸摸自己的良心问问,到底是谁伤了侧妃娘娘的?”
褚琪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一则他精心策划的一场扳倒褚浔阳的阴谋落空,二来莫名其妙,雷侧妃成了替死鬼,这一连串的打击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
他的目光癫狂的死死盯着青萝。
旁边的青藤也捧着擦伤的手腕上前,满面委屈的对褚易安跪下去道:“殿下明鉴,郡主只是连夜出城要送侧妃娘娘去皇庄上的,长孙殿下私自调兵在此拦截不说,还口口声声的攀诬陷害,那华丽行间分明就是要置我们郡主于死的!奴婢不知道他这是出于何等用心,郡主只是气不过和他争辩了两句,他就下令放箭,如今误伤了侧妃娘娘,怎么就能赖到郡主的身上来?”
方才下令放箭的人,的确是褚琪晖,在场是上千人,人人都可以作证。
所以呢——
是他亲自下令射杀了自己的母妃?
西越王朝以孝义治天下,他贵为皇长孙,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手上却沾染了自己母妃的鲜血?
褚琪晖听来便觉得可笑,可是这个时候,他又如何笑的出来。
“不是的——”回过神来,他慌忙辩解,先是看向褚易安,但见褚易安的面色阴沉而透着冷厉,心里一抖,就又慌忙转向皇帝辇车的方向跪下去,以头触地,大声的陈情道,“皇祖父明鉴,不是这样的,是这个丫头设计害我的,我不知道——我——我——”
他说着,就越发的慌乱起来,几乎是无语伦次。
“你怎样?”皇帝揉着鬓角,缓慢的开口问道。
他的面色平静,并无一丝情绪波动,但也正是这样波澜不惊的神情语气,就更显示了他此时心中极端愤怒的情绪。
这是一种山雨欲来之前最诡异的沉默和冷静。
他的波澜不惊,恰是证明他在心里对这件事和这个人都不放在心上了——
这,是放弃的前兆!
“我——”褚琪晖的心里抖成一团,慌乱无措道,“我以为这车上的人是——是——”
是什么?是拓跋云姬?
事实上呢?那根本就不是!
他没有证据,此时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否则一旦叫皇帝因为此事而东宫起了怀疑,褚易安只怕就更没有心力来替她开脱求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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