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他说的那几位大人是谁?谁看过汾西班的戏?”
“问什么。谁不知道咱这长安城,都有哪几位最喜欢捧戏子。”
“王尚书,澹台公,霄郡王,镇西小王爷……据说还有两位驸马爷也都是戏班的常客。”
“我知道霄郡王是汾西班的常客,郡王府里的堂会,几乎每次都请汾西班。”
“我想起来了,三年前,这姓金的只是那汾西班里一个跑腿的,也爱唱戏,但是没机会上台,当时汾西班的红角是另有其人。”
“我记得三年前郡王捧的可是那姓刘的戏班子,后来那戏班的那个角儿病死了,霄郡王才注意到汾西班。”
“你们可听说,那汾西班原来的帮主是个荤素不忌的,手底下的人,没有一个不被他拉进被窝。你看那姓金的,一脸的阴柔相,宜男宜女。”
“哦——”有人会意地点头,再往金秀廉那看了看,又道,“碰到霄郡王之前,他岁数也不小了吧。”
“呵呵,如此说来,可真不得了,难怪咱们比不得。”
“戏子嘛……终究也只是个戏子,有什么可计较的。”
这么多人输给一个戏子,心里怎么可能会不计较,但是,越是计较就越不能表现出来,可是要如何发泄心里的不平?因而每个人听到这一段缘由时,即觉得找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口,所以这样些话这些故事很快就被传开了。
许多人都心照不宣的低笑。
蓝靛站在香室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将大家的窃窃私语都听到耳朵里,心里暗叹今日安排这一出戏的人手段高明。即便真是方家的手笔,安岚也不能说方家违约,只是有了今日金秀廉之事,那么明天,方家将安岚以前的事给添油加醋地道出来,到时,这些人眼里,安岚也就同那戏子是一类人。
今日,对方将金秀廉安排进来的目的,并非是让这戏子同春宴的贵人平起平坐,而是将安岚推到同戏子一样的地位。因为他们几乎是一样的出身,一样有过被觊觎的遭遇,最后还都很幸运的被某个贵人看上,从此平步青云。
但是,戏子就是戏子,站得再高,也是下九流的东西。
第四轮斗香结束,这一轮,竟是两位香师同时出错,香室又是一阵低叹,连丹阳郡主都不禁深呼吸了一下。
霄郡王同她父亲也有些交情,但是,方家本就在长安,方家同霄郡王的来往应当比崔氏更加密切。
旁边那些客人的切切私语,她都听到了,清耀夫人早就将安岚的一切告诉她,所以她自然能察觉到今日这件事的真正目的。只是,她猜不出究竟是谁的安排,而安岚,此时知不知道呢?
已经快中午了,但因这场斗香越是到后面,就越牵人心弦,所以,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出去。
两名香师出局,这场斗香,终于剩下最后两人。
金秀廉抬起脸时,那笑容看着依旧谦卑,只是眼里多少还是流露出一丝丝兴奋,战胜了三位真正的香师,对任何玩香的人来说,都是件值得骄傲和兴奋的事。
他真的会拿到最后的胜利吗?此时,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有这个疑问,即便他们不愿看到这个结果,但是,金秀廉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已经成功令很多人感到压力。其实,出局的那几位香师,也是连接着二十多次的胜利后才出了错,现在还坐在香席上的那位香师,也同金秀廉一样,一直没有出过错。
但是,身为香师,在斗香上赢了一位戏子,不是理所应当的事。
由此可见,两人此时面临的压力,是完全不对等的。
而斗香,最讲究的就是心境平和,心境只要出了问题,那么出错便是必然之事。
但凡懂香的人,没有不清楚这一点。
香使将再次点香时,那位香师却让其先等一等。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这场斗香的过程中喊暂停,并且开口的还是那位香师,香室内所有人都赶紧竖起耳朵,亦有人赶紧往旁问:“这位香师瞧着面生啊,可知道他的来路?”
“嘘,是卫家人,叫卫齐。”
金秀廉看着卫齐,善解人意地道:“卫公子可是要休息片刻,其实在下也觉得累了……”
卫齐看着金秀廉淡淡一笑:“不是,只是看到金大班,我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的事。”
金秀廉不解,不过还是顺着卫齐的话问:“不知卫公子想起何往事?”
“以前,我也是个戏子。”卫齐神色如常地道出这句话,却惊得满室的人都愣住了,唯有蓝靛微微扬起嘴角。
第264章 暗示
金秀廉怔住,正看着这一幕的方玉辉也皱了皱眉,谢蓝河亦是面露讶异。
丹阳郡主虽一样意外,但同时心里却又有一种终于等到了的感觉,从她意识到金秀廉是被人有意安排进来后,她就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照着对方的安排走下去。她跟安岚交过手,知道那姑娘不可能会乖乖任别人算计自己,更何况,是在春宴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她应当是早有准备,只是为何一直到现在,她还不出面?
“想不到……”过了片刻,金秀廉才开口,却又不知该如何接这话才妥当,因为他不知卫齐忽然提出此事究竟意欲为何。卫家的人他虽没有接触过,但听说数位帝师都是出自卫家,他亦曾听几位贵人提起过,如今国子监的祭酒就是卫家的三老爷。出身如此门第,有过那样的过往,应当是掩饰都来不及,怎么会在这等场合自己提出来?
“人生际遇,确实总是让人出乎意料。”卫齐似乎没有看到大家面上的惊诧,兀自笑了笑,就接着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并且也不是发生在长安城,所以大家才少有耳闻。”
有人忍不住开口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卫齐往那边看了一眼,问话的是同他有些交情的好友,只是对方也不知道他有过这段经历,自然更加差异。
卫齐朝他颔首,然后收回目光,平静地道:“我是在洪溏出生,四岁那年的上元节,跟着家中兄长出去外面玩。结果却被拐子给带走了。”
啊……
有生为人母的女客人听到这话,不禁一声叹息,眼里也露出几分怜惜。
“拐子将我卖给戏班。”卫齐说到这,就看向金秀廉,“金大班想必深有体会。未成红角之前,一个什么依靠都没有的孩子,在戏班的日子并不好过。”
金秀廉轻轻点头,看着卫齐的目光有些复杂,这事,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说起来我在唱戏上并无天分。但是为着能讨得帮主的欢心,少挨打骂和吃饱肚子,还是很拼命地去学。”卫齐说着就轻轻摇了摇头,“当时虽然年纪小,但还是已经能记事。只是曾经的锦衣玉食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记得越深却反而越是难过。”
“是啊,还那么小呢。”有位夫人低声道,“想不到卫大人家的公子有过这等经历。”
有人忍不住问:“后来呢?”
卫齐笑了笑:“后来当然也是上了台,只是到底没能唱出金大班这样的名气。”
金秀廉摇头:“卫公子谬赞了。”
卫齐却问:“说到这个,在下想请教金大班,要将每一场戏中的角色演绎到最好?关键在什么?是天生的嗓音还是台下的苦练?”
金秀廉怔了怔,只是见卫齐问得认真。他也不好敷衍,于是想了想才道:“一副好嗓子和台下苦练皆不可缺,不过在下记得梅若兰先生曾说过。欲在台上将七情六欲收放自如,就得己身先尝过世态炎凉,懂得人情冷暖。不懂,便入不得戏,入不得戏,再如何苦练。也终究难以到达人生如戏之境。”
卫齐点头,叹道:“确是此理不假。”
金秀廉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只是不知卫公子后来是如何……”
卫齐知道他想问什么,便道:“自我被拐子抱走后。我母亲就不曾放弃过寻我,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在我十七岁那年,因一次机缘巧合,让我们母子相遇了。那时候我早已忘了她长的什么模样,可母亲她一眼就认出我来。”
香室内顿起阵阵欣慰的叹息声,谢蓝河面上亦是微微动容,只是,他清楚卫齐想要说的话还未说完,因为他很清楚,重归那样的家族,卫齐将面临的境况。
果真,大家的叹息声还未歇,卫齐就接着道:“卫家家风严谨,容不得一个只会唱戏的卫家子弟,只是十余年的戏班生活,哪里有机会去学卫家人应当学的东西。很多习惯也已经养成,要改,又是何其之难。”
听者纷纷点头,声声叹息。
丹阳郡主注意到,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卫齐身上,金秀廉已在无形中落了下风。
“卫家祖训,后辈子弟凡读书者必需参加科考,我情况特殊,虽得以例外,但是若一直靠着家族的荫庇游手好闲下去,再有之前那样的经历,必是要令父母面上无光。”卫齐暗叹,“我虽愚钝,却也知道父母之恩,恩重如山,我不能为父母争光已是不孝,如何还能让父母为我蒙羞!”
有人道:“卫公子能有此心,已是大大的孝顺,卫大人想必也是欣慰的。”
卫齐无奈摇头:“只是科考之路又岂是那般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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