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君接过去,看了看,然后道:“这里头的香,是你自己配的?”
安岚应声:“是,让先生见笑了。”
“配得不错。”崔文君看着这香囊有些出神。片刻后,才又接着问,“这香囊,也是你自己做的?”
“是”
崔文君闭了闭眼,这样的香囊,她和白纯都会,不过,她做得比白纯好。而此时她手里这个香囊,做工也不差,比当年的白纯强,但比她做的,还是差了些。
崔文君摸着香囊上的花纹:“样式和针法都有些别致,是谁教你的?”
安岚回道:“是安婆婆教的。”
果然是她,崔文君心里叹了口气,只是,那老婆子到底是真的一点都不知情,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再次看向安岚,拿着香囊的手不由紧了几分,这么多年,竟就在她眼皮底下,她却一点都不知道。
崔文君接着问:“你说,你七岁以前的事,全都不记得了?”
安岚点头:“是。”
“你只记得,你是七年前入的源香院,是被人牙子卖进来的。”
安岚再次点头:“是。”
崔文君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模糊,甚至还有了回音:“你,祈祷你,不是在骗我。”
如果是骗了她,如果是白纯的孩子,那她会让她知道,什么叫后悔!
……
安岚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梦见自己又回到源香院了,她还是香使长。
香院的人事变换太多,繁杂沉冗的庶务一下子压过来,还有晋香会要准备,时间远远不够,可她怎么还分神这么久!
“安岚。”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金雀一脸笑的走过来,“我听说,你让厨房做了炖羊肉,咱们晚上一块去婆婆那用饭吧!”
她有些愣怔:“金雀!”
“还发什么呆,快走吧。”金雀拽着她往外走去,门被拉开,白光涌了进来。
她忽然从床上醒了过来,仔细一看,自己在谁在香使的房间,她揉了揉两步太阳穴,原来是梦!王掌事和桂枝逼得太厉害,居然让她梦到自己成功坐上香使长的位置。她闭了闭眼,却觉得熟悉的画面不停地从眼前闪过,王媚娘死了,连喜儿要嫁人了,婆婆的身体又不好了,石竹和桂枝暗中偷情,香院内波涛暗涌,王掌事几次将她叫过去,或明说或暗示,一桩桩一件件,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起身,想出去透口气,却一开门,就被外头的眼光晃花了眼。
“安岚,那两老婆子吃饭去了,我能不能水盆放下来吧,我,我坚持不住了!”
金雀小心又害怕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她恍过神,才发现自己刚刚差点晕过去。
今天的活没做完,又被两个监工的老婆子刁难,让她们跪在烈日下,两手还举着一盆水。
她才将水盆放下,身后的鞭子就抽过来,她痛得浑身一颤,死死咬着牙。
金雀大声哭喊求饶,却有人在一旁幸灾乐祸。
好痛……
婆婆哭了,给她和金雀上了药后,摸着她们的脑袋说:“香奴的命由不得自己啊。”
那她不要做香奴,她不要做香奴……
王掌事找她过去,满脸心疼,满嘴关心,斩钉截铁地说要为她惩罚那两婆子,只要她认他做干爹。
干爹!?
她知道干爹是什么意思,她惊惶地从王掌事那逃了出来,害怕得浑身颤抖。
她不要做香奴!
活没做好,她被派去喂马,马厩那里来往的人很少,只是每天都有两个院侍会到那走一圈。
他们知道她是被罚到这的,有个院侍看她的眼神总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她及尽小心,却还是被那个院侍给堵住了。
他捂着她的嘴,用力扯她的衣服,她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他惊叫了一声,大怒之下一个巴掌甩过来,她半边脸都麻了,嘴里都是血,耳朵听不见了,她没哭,她挣扎着要拿那把切干草的长刀,她要捅了他!捅死他!
她不要做香奴,死也不要!
有人在关键时刻循声赶了过来,她满身狼狈地回去,金雀一脸惊惶地抱着她,不敢让人知道,怕遭人落井下石,于是只得死死咬着牙,无声地哭。
崔文君站在窗外,看着屋里那两孩子,心里五味陈杂,手心反复握住又松开。
如果,如果是她的孩子,是她那可怜的孩子,她势必将这整个香院掀翻,一个都别想逃!
如果,如果不是她的孩子,是那贱人的,那,这些又与她何干!都是活该,她不顺势推一把已是仁慈。
你究竟是谁!是谁?
崔文中两手紧紧握成拳,胸口起伏得有些厉害。
看得越多,了解得越深,就越被那个寻不到的答案折磨,锥心蚀骨,鲜血淋漓。
这个答案,她一定要知道!
时光回溯,眼前的小姑娘一年比一年小,精致的脸蛋慢慢变得稚嫩,不变的是,她永远有干不完的活,以及不时的责罚。唯一庆幸的是,有安婆婆在一旁,只是,安婆婆也不过是无意中碰到她,便捡了过去拉扯看顾。
回溯了七年时光,到了最关键的这一年。
崔文君的脸有些发白,这几日她的精神耗损极大,时光回溯的香境又是最耗费精神,她本不应这么着急,只是,她等不了,一时一刻都等不了。
她要认她的孩子!
七年前,小安岚刚入香院,沉默寡言,怯弱少,茫然多,不似一般的孩子。
她似真的没有任何记忆,有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妈子觉得她跟自己死去的闺女很像,就认了她做女儿,只是没几个月,那老妈子因去外采香药,结果摔崖死了。
她要找娘,有人骗她,她娘在长香殿,她傻傻的就上去了。
长香殿呵,哪是什么人都能上来的地方!
崔文君看到白广寒,愣了一下,神色复杂,原来如此。
但是,这不是她真正关心的。
小安岚被抬了回来,崔文君走到床边,看着趴在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手不觉抬了起来,却迟疑了一会,又放下去。
时光继续回溯,但,这一次,竟是一片茫白。
崔文中怔住,转头看床上那个身影,怎么可能!?
这孩子,真的没有前面那几年的记忆!
崔文君摇头,不可能,存在过的事情永远不会消失。
她凝神,眼前终于出现隐隐约约的景象,果然,崔文君暗自点头,只是下一刻,她看清楚展现在她眼前的景象后,再次愣住了。
第162章 柴门
眼前的景象如水纹里的倒影,在虚无中慢慢成形。
简陋,古朴,看起来无比单薄,实际上却是坚不可摧。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扇柴门,门板甚至都长了青苔,门前杂草丛生。
泥土的涩,雨水的凉,从门后面透了过来。
但是,门上落了锁,青铜锁。
崔文君走上前,看着那把锁,眉头微蹙。
记忆锁!
是谁?
谁给她上了这把锁?!
白纯那贱人吗?不会,白纯早就死了,不可能是她。
呵,一把破锁,就想拦住她。
她抬手,握住那把锁,只是才微微用力,旁边的孩子就呻吟了一声。
崔文君一怔,接着一惊,遂放开那把锁,转过头。
趴在床上的小安岚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她抬起头,看着崔文君问:“你是谁?”
那眼神,不惊也不惧,似经历过太多苦难后,终于学会的平静。
那把锁,竟是跟这孩子的精气神息息相关,若强行破坏,必将重伤她,除非,找到钥匙。
“你是谁?”小安岚再问,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戒备和警惕,独没有惊慌和恐惧,那不是一个普通孩子应该有的眼神。
门后面究竟是什么?她七岁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记忆会被锁住?
崔文君抿着唇,看着那身上还带着血迹的孩子,那么小的年纪,那么柔软的身子,却有这么倔强冷静的眼神。她忽然想起,多年以前,她和整个家族对抗的时候,面对一个一个过来劝说的亲人,她似乎也是这么倔强和冷静。
崔文君的心刹时软了下去。不自觉地就朝小安岚靠近两步,安岚却马上往后退开,一脸警惕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神里甚至流露出一丝戾气。崔文君怔住。适才软下的心开始动摇,这样的眼神,竟也有几分像白纯。那贱人离开玉衡殿后,每次看到她,眼里都带着毫不掩饰得戾气。
崔文君收住脚步,眼里的情绪反复变了几次,猛地转回身。
就算不得已会伤到这孩子,她也要破开这把锁,如果,真是她的孩子。事后她就算倾尽一切,也会治好,如果不是,那就——
崔文君的手再次覆在那把锁上,却就在这会。她的香境突然不稳。
有人强行闯入她的香境!
并且已经寻过来了,崔文君转头,不悦地眯了眯眼。
白广寒。
单调冰冷混沌不清的香境内,那个人似披着晨曦的光行来,虽仅照亮方寸之地,却给人心里点上一盏暖灯。
只是眨眼的时间,白广寒就来到了他们跟前。
小安岚怔了怔。随后眼里露出几分激动,之前的警惕和戒备尽数褪去,取得代之的是纯粹的孺慕之情。
白广寒走到她身边,垂眸,抬手,在她脑袋顶上轻轻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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