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七夕迟疑着想要颔首以示赞同,却又寻思着此时此景只怕不该是她表态的时候,该去的人都去了,留着这凭白的画卷又有何用?
打从进了陆家起,陆七夕就对陆老爷一向坐视不理的态度颇有微词,只不好说出来罢了。可听罢他谈及过往,倒也觉得少了些对他的芥蒂。
毕竟是个连夫君都做不好的人,如何能再奢求他成为慈父。他心上的种种刻痕只怕已经遍布各处,早已没了多余的心思去管其他的。
书房内的炭火,该是从去年冬日就不烧了吧。这炭火虽难见重燃之日,但陆老爷终于也不必再回到这里,躲着避俗。他心里的屏障已足够厚实,再也用不到这一方天地里。
望着桌边渐渐凉了的汤羹,陆七夕默默叹了口气。这身体的原主若是听到这番说辞,想必也该少恨些陆老爷了。
第28章 长河落日圆
大概是听到别人谈及往事,一说到命苦的女子,陆七夕就难免会想到她的那位娘亲。并非是那位端庄素贞的薛夫人王氏,而是她的生母----花如柳。
她与亲姐姐一道,在六岁那年入的薛府,可这六岁前头的时光,却独独只剩她一人肯记着。陆七夕生母乃是当年当选京城花魁的绝色伶人,名字是叫花如柳,只是艺名。当真叫什么,她也从未问过她娘亲。
花如柳这三个字,是陆七夕年幼世界里唯余的一点色彩。她似是漂落至江流面上的浮萍,形似不羁,实则却是个安分守己的人。那时,也并不觉得娘亲是名妓有何不妥,他们姊妹两个,吃的穿的样样都要比外头的人好上许多,就是到了雪灾那一年,姐妹两个也不曾饿过一顿。
先前,花如柳在京中颇具盛名的燕暮坊,几乎每夜都是座无虚席。花如柳唱的一首好曲,亦是结交了好些落魄的文人,拿着妙词编曲传唱,而那些文人墨客更多的,不外乎拿这词换壶酒罢了。
每夜里,艳色包裹的大堂,总要有许多人待至于晨曦微露才肯离去。陆七夕最喜半夜朝着门缝往外偷看,她姐姐则不然。
她们姊妹直到六岁那年,被薛太傅的派来的马车接走时,也都不知道爹爹到底为何物。总记着,那日里晴光潋滟,早些时候即见一辆气派的马车停在坊子门口,花如柳如常的替这一对双生花似的女儿,梳洗打扮,她认真细致的举止,像极了过年时要派发红包前做的准备。
饶是牵着她们到门前,陆七夕都不曾见过花如柳落泪。
待她们都安静乖巧的上了马车,帘子被外头的人放下时,花如柳脸上谄媚惯了的笑容,一下子凝结住,“慢着!”那声音从嗓子眼里发出,似是压抑许久后的爆发,一点不似个嗓音极美的京城名妓该有的话说方式。
车前的老车夫,问道:“夫人还有什么嘱咐?”
她脸色瞬时黯了下去,踌躇良久,低声反问道:“今日外头天色不佳,可否容她们姐妹多留一日,以免患了疾传给了府中的贵人们……”
“夫人还是回去吧,奴才还需回去同大人回禀情形呐,晚了奴才可担待不起!”
“说的也是……”
车夫唏嘘不已,下一刻立即挥起鞭子朝马背上一抽,马车也就掉头越行越远了。那时不知此一别就永无再见之日,只觉得要去别的地方甚是新奇。顾不上伤心,只是在马车里待的久了有些烦闷,猛地想起前夜花如柳似乎一宿未眠,迷糊着睁眼看时,见她在镜前梳头。
恍惚间,听到她用极轻微的声音吟唱着,“罗袖罗袖,睹舞春风已旧;遥看歌舞玉楼,好日新妆坐愁,愁坐愁坐,一世虚生虚过……”
那曲调耳熟的很,是她之前爱唱的,可只在那夜里才觉得委婉动听。而当陆七夕凭着直觉掀开车帘向外探去时,燕暮坊却似一场梦中到过的海市蜃楼,顷刻便消失不见了。
她终于哭出声来,蜷缩着小小的身子躲在马车一角瑟瑟发抖。薛天意一句都不曾安慰过她,只在眼里写满了对陆七夕的不屑。
于是乎,向来无所出的薛夫人出府来迎时,便看见这样两张有着天壤之别的脸。她们中的一个,正在用欣喜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四下的景致,另一个却红着眼还在落泪。
薛天意在发现了薛夫人时就露出了讨好的笑容,若要人在欢喜和苦痛间选一个,那必定是选欢喜无疑了,对难有自己子嗣的薛夫人来说,找回这两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为的就是给薛府添些人气,也好留住薛太傅的心。
她本就是只要个玩偶似的小人加重手中砝码罢了,自然不关心玩偶是乐意还是委屈。
原本和她牵着手的姐姐,挣脱了仍沉浸在悲伤中的陆七夕,径自朝薛夫人走了过去,甜甜的叫了声,“你是我的娘亲么?你长得真好看!”
被薛夫人热切拥在怀中的薛天意,仍不忘回眸寻衅般的看了陆七夕一眼。
春日里,花如柳似啼莺的嗓子,挥舞一方水秀,盈盈回眸望着陆七夕一笑,酷暑里她将她们两个藏在地下室,锁门离去时仍要透过门缝多看几眼;秋冬时,她会披着艳红的素锦披氅在冷的直冒寒气的河边,兀自站着很久,口中念念有词的像是在背诗……
一切的一切,浮光掠影般悉数回放,再回神过来时,当真觉得那已经离的太远,太远了。
十五岁时,陆七夕曾有一次偷跑出去想找花如柳来着。凭着记忆艰难的小跑在街道上,燕暮坊该在的位置,却已经换成了一座新起的酒楼。
名字起的俗气叫什么天字居,于是陆七夕发了疯似的不断询问沿路经过的人。“燕暮坊呢?燕暮坊搬去了哪里?”
后来才听人说,在薛家姐妹走后的那一年里,没隔多久燕暮坊就起了一场大火,火势大到烧了一宿,却没能将楼烧塌,只生生烧死了里头的一个歌伎,据说还是京城花魁,名字叫花如柳的。
十五岁那一年的出府,仓促结束在自己颤巍的走姿里,她最终没能进去看一眼。只因这一切她都不信,明明记忆里的燕暮坊还是如旧的,好好的在那条熟悉的街边开着,而花如柳就在那方寸间的台上轻歌曼舞着。她记东西的本事向来厉害,绝对不会记错的……
曾经疾步奔走的道路,那时却连走稳都做不到了,深闺中,被薛家噂噂教诲了许多年。错把临别最后一眼,看成是短行前的难舍。
前路坎坷何其多,但却在寻不到一个名叫花如柳的女子,来做她的娘亲,在她哭泣畏惧时,以歌声轻抚她……
薛天意忘却的,却是陆七夕舍不得忘的。毕竟有的人,譬如陆老爷那样,他们的一生里,照耀在身上的曙光何其之多,那偶尔出现的一点极光不足以照亮他光明的前路,亦非是他命中的全部。所以他们大多只在事过境迁后,时而唏嘘几句,时而惦记片刻。
陆七夕不同,她的娘亲花如柳,正如她命中仅有的一点温存,时刻想着,只要令这微不足道的回忆占满内心的话,就不必再去理会前路诸多的冷漠险阻。
想来,她以前确实是个不甚聪明的人。一心只愿意回望,死守着那点虚幻,最终才会被前行之人当作绊脚石给一脚踢开。
生命无常,大抵如是而已。凡是落后的,驻留的,残废的,皆要被一点点剔除,换别人一丝清静。原来这弱肉强食之理,薛天意比她早许多年就深谙于心了。
陆七夕惨笑着,手有些发抖。瓷碗内飘起一层浮油,将陆七夕的面孔印的斑驳破碎。她忽的挥手叫了门外的流粟轻声唤道:“这锅汤炖的极好,只是我一时间失神,将它搁置久了。眼下,汤已见凉,怕是不好喝了。可大夫人一番心意,却又浪费不得,你替我端去伙房煨热吧,记得要走稳步子才好,去的路上地滑得很,摔了一锅好汤可就不妙了……”
流粟望着陆七夕眼珠转了一圈,即刻会意之后,便朝陆七夕扬起唇角,露出一抹略显狡黠的笑意,应声道:“是,七小姐!奴婢这就将鸡汤端过去煨热。”
只挑眉不作声的陆七夕似笑非笑,已是默许了。
第29章 引狼入室
流粟再次折返回来,已是黄昏日落之后的事了。
陆七夕倒也颇沉得住气,半句疑问都没有过,只淡然在一旁喝茶消遣。像是这丫头这段时间遇到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根本与她无关一般。
晚膳时,陆七夕并没有前去与陆家众人一起用膳,今日发生的事不少,所以少有能安稳吃完一顿饭的人在。想必大堂里定是空若无物,幽若山谷,倒不如在房内安生等着鱼儿上钩的好。果不其然,半刻后,一个眼生的丫鬟手中端着白日里被流粟端出去的汤炉子,出现在陆七夕面前。
“打扰七小姐清净了,这是流粟姑娘无时落在伙房的炉子。伙房里的几个奴才看到便认了出来,只碰巧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不敢耽误老爷用膳,这才耽误了赶忙又给热了一趟,若是送的晚了些,还请七小姐恕罪才是。”
来的自称“奴婢”的女子,看上去二十出头,身上收拾的清爽整洁,哪怕是一件素黄的寻常下女衣着,也能给人一种精神的感觉,看样子怕是个有资历的陆府婢女。
“无碍,流粟办事粗心惯了的,还劳烦你走这一遭,我才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呢。”陆七夕温和的笑着,撇了流粟一眼,她便立即会意接过来人手中的炉子。
“你有心了,明日我就派人将打赏的银两送到伙房那头去。”嘴角似是深意的笑被茶杯一角渐渐隐了去,陆七夕并没有过问她的名字,在丫鬟走后,两眼就不再朝门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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