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刑房里若是有瓷器,也就只有这一样了。
当时看见的时候,她就曾疑惑过,为何满是铁木的刑房里会有一把瓷刀。只是想起那厉青峰行事诡异变/态,远非常人可以理解,也就释然了。此刻听到了小小的话,却猛然想起了它。
其余四人本就时刻关注着这两个默默退到角落说话的女子,此时自然也注意到了阿碧视线的转移。
连城璧反应最快,阿碧的视线刚刚转到那瓷刀,紧接着连城璧的手就搭在了上面。
瓷是薄胎的白瓷,连城璧的手指搭在上面也被衬得更加修长有力。连城璧并没有马上动作,而是小心地将瓷刀上下前后微微移动,细细感觉着手下的变化。
过了半刻钟,连城璧才眼中一亮,将瓷刀用力一扣,再沿着右面狠狠一转,那瓷刀所在的半面墙果然一阵震动,一扇大约半人宽的门将墙分成两半。
小小见到自己的话果然帮助大家找到了密室的另一出口,不由拍掌笑了起来:“就是这个门,那老头就是从这个门出去的。我有一次昏迷前的一刹那,就看见他侧身从这个门出去!”
阿碧握住小小的手,迟疑一瞬,还是对小小摇了摇头:“这大约不是出口。”
小小听到这话,满眼不解,不是出口又是什么呢?
☆、手中线
阿碧跟着连城璧等人侧身进入了那扇小门,眼前景象让她大吃一惊。
相比起方才那间暗室的血腥破败,眼前的摆设简直雅致贵气到让人以为自己到了大户人家的闺阁。
黄花梨木的桌椅背榻,丝绸织锦的靠垫软枕,屋子正中央还有一架绣工华丽精致的八幅屏风。屏风前摆着一个三脚矮圆凳,倒像是往日给回禀事情的管家所用。
几人绕过屏风,就见到了一张紫檀木制的太师椅,椅子上还搭着一张太平富贵围膝,椅子脚是一张祥云踏雾的踏脚。这位置的主人,想来应是身量未足,为了坐得舒适才这样摆放。
太师椅旁又有钧窑出的一壶一杯,里面还有半盏醇酒,散发着诱人香气。
这屋子里每一处地方都透着怡然惬意,那墙上的山水画,架上的满目书,榻旁的围棋局,无处不显示出了屋子主人的闲情雅致,品味超然,与先前那个布满了血腥气的刑房相比,倒显得超脱得怪异。
连城璧几人翻检着屋子各处角落,最后在屋角那一人高的五彩福瓶里找到了个巴掌大的油纸包。几人对着那严严实实裹着的包裹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风四娘性子利索,直接动手将包裹给拆开。
油纸包裹了五层,一个手掌大的包裹拆到最后只剩下半掌宽。最后一层薄纸揭开,却是一张绢帕。
风四娘目中讶色一闪,手下一顿。
绢帕拆开,大家凝目看去,才发现绢帕上密密麻麻用黑色丝线绣着字。绢帕并不大,字自然也很小。
阿碧转身取过桌台上的烛火,凑到了绢帕旁,细细辨认后发现这只是一张道德经。
这厉家的事情真是越发古怪了。
刑房刑具中藏着机关,密室之中还有密室也就算了,屋子中摆设异常也可以当做是那厉青峰本身个性矛盾古怪。现在又把道德经这样小心藏在隐秘地方,这厉青峰是疯了吧?
杨开泰看清了绢帕上的字,一双浓眉也皱到了一起:“那厉青峰不是大盗出身,居然会藏道德经这种东西?”
花平方才就一直沉默,此时听到杨开泰的话,才难得开了腔:“他虽是大盗,却实在是我见过的盗匪中的异类。这种败类,我一直以为只有在那些伪君子中能见到。”
杨开泰一噎,眉头皱得更紧。连城璧见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只得开口解围道:“表里不一的人,哪里都有。这厉青峰之事并不简单,想来这道德经也该另有诀窍才对。”
说到此处,连城璧只觉那绢帕上的烛光微微晃动,连忙扭头冲着阿碧关心道:“青青可是手酸了,把烛火给我吧。”
阿碧凝目看着那白色绢帕,听到夫君的关心才抬首一笑:“不是,夫君,我是觉得这绢帕上的刺绣有些怪。”
“怪?”小小从进了这密室中的暗房后,就一直低着头靠着阿碧,此时听到最信任的夫人说话,倒是终于将头抬了起来:“哪里怪了哦?”
阿碧将手中的烛台左右摇了摇,另一只手指点着那个开头的道字:“这个字似乎用的是反绣法,线迹微微隆起,下面应该并不平整。”
在场众人,连城璧三人为男子,风四娘和小小自幼久历江湖,并不曾经过正经女儿家教养,所以这刺绣女红上的事情,阿碧倒难得成了权威。
阿碧说完这话,再看自家夫婿与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茫然不解,只得无奈一笑,从风四娘手中接过那绢帕,放到了桌上。
她将烛台摆在桌子中央,让烛光能照亮绢帕上的黑色丝线。她沉心屏气,用细嫩的指尖顺着绢帕边缘细细摩挲,在每一个绣好的字上都沿着笔画感受指下针法走线的变化。过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阿碧才自绢帕中回神。
她一抬头,就看到桌旁凑着五颗脑袋。
素来淡笑不改的连城璧,沉默内敛的花平和刚直严肃的杨开泰此时也头挨着头,肩并着肩站在桌旁。他们虽然不曾急切发问,但那眨也不眨的眼睛无端令阿碧感到了几分压力。
小小就没有这些江湖少侠的矜持,见到夫人停了手,连忙连珠炮似地将自己的疑惑一股脑都问了出来:“夫人说绢帕本身不平整是什么意思啊?绣花又不是写字,绣得歪了也就不平整了吧,您这么看了半天,是不是还有什么秘密呀?”
连城璧等人虽然没有开口,但小小的问题也正是他们心中的疑惑,故而对一个小丫头不停抢话的行为,他们四人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满面赞同地点了点头。
阿碧头一次能用自己所学帮上旁人,心底忍不住有些喜悦,面上的表情也不由得柔和了下来。她冲着小小和连城璧等人点点头,轻声说道:“我看这针法,虽然精巧但却很草率,而线下还有隐隐凸痕……我猜这道德经是为了掩饰绢帕上的真正内容而绣得。”
风四娘毕竟在江湖行走近二十年,对那些隐藏消息的手段也是知之甚深。她一听阿碧的解释,就明白了阿碧的意图:“你是打算把这道德经的线给拆了?”
阿碧点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确有此打算,又温柔征求在场众人的意见:“我有七分把握,这道德经是障眼法。如果想要看看下面是否真有其他线索,只能拆线,你们觉得呢?”
花平与杨开泰对视一眼,又很快各自分开。这个案子两人虽然是为了风四娘怄气,但一路查下来,也算是培养了几分默契。此刻两人虽没说话,却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了始终注视阿碧的连城璧。
花平身份尴尬,开口的自然是杨开泰:“这绢帕我们都看过,却看不出半点线索。连夫人既然有七分把握,只管动手去做便是。”
风四娘听了这话,也附和道:“是啊,阿碧妹子,你就拆了吧。也让我看看这事是不是真和逍遥侯那家伙有关系。”
阿碧征询地看向连城璧,却见自家夫君始终不改那暖暖笑意,看着自己的眼神满是包容,就知道丈夫必定是支持自己。当下她便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了一套针具——陪着丈夫出门在外,这些缝补用具她总是带着以防万一。
绢帕上的字小若蝇头,辨认起来都颇为吃力,更何况要将它悉数拆下,又不能破坏绢帕,光是想想,就知道这件事的难度。风四娘等人估摸着这拆线至少要用上一个时辰,便都随意找着屋子的各处坐了下来,只留一个连城璧端坐一旁陪自家媳妇。
风四娘拉着那粉嫩嫩的小姑娘,半瘫半坐在床沿,有一搭没一搭和小小聊着天:“小小姑娘,我以前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小小对着这江湖侠女,心底畏惧,自然就少了几分往日得活泼,回答问题也是垂头低目,声如蚊鸣:“小小以前曾经跟师傅在街头拿过大顶,风姑娘是不是那时候见过小小?”
风四娘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却只能看到一个乌溜溜的头顶。这小姑娘实在是羞涩得厉害,这独处的一盏茶里她就没抬过一次头。风四娘暗暗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明白自己何时变得这样吓人了。
想她风四娘虽已年过三十,在平常人家兴许都要做人主母的年纪,但她心里却从来不把自己当做个上了年纪的人。
她依旧能喝酒,能杀人,能对着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使上几次美人计,能把那些出言不逊的家伙狠狠地从擂台上踢下去。可看着这样一个被自己吓得瑟瑟缩缩的小丫头,风四娘却头一回感到了几分力不从心……她头一次开始琢磨,莫不是,自己真上了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