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山中两人互诉衷肠,阿碧的笑容就一直没有落下。这种从心底蒸腾而上的幸福感,让人除了微笑,再也想不到其他。
可这抹笑容却在两人步入茶寮时,瞬间消散。阿碧秀目圆睁,震惊地看着茶寮中的乱象。
这茶寮里想必刚刚经过了一轮恶战。只见杯盏狼藉,桌椅支离,断剑与散落的暗青子零散地铺在地上。最让阿碧心悸的,是倒在铺子中晕迷过去的人。
那身着蓝布衣,身上刀伤交错的,可不正是那追着风四娘而去的杨开泰。
是谁伤了杨开泰?在这莲花山脚,济南城外,又有谁有胆子对源记少主,杨家少东出手?风四娘到了哪里?她是不是也遇到了危险?这一连串的疑问涌上心头,阿碧只觉不安极了。
这几日相处,阿碧早将直爽重义的风四娘看作了自己的亲人,在这个陌生世界的姐姐。看重的亲人出了事,让阿碧如何不着急。
阿碧快步上前察看那杨开泰的伤势。只见他仰面倒在地上,眉间紧皱,面色发青。他的胸前已被血迹洇湿,背后又有一道利剑划过的刀伤。
他的对手绝不止一人,从这伤势看,似乎是有人在前方吸引了杨开泰的注意,帮手自后向其偷袭。以铁君子杨开泰的武功和谨慎,又有什么能让他在对战之中分神,以致无暇顾及身后的偷袭?除了风四娘,阿碧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原因。
而这个原因,却让阿碧若堕深渊,心中急乱如麻。
阿碧紧紧咬着唇,手下不停。她素白的手在杨开泰伤口周边的几处大穴连点,先替对方止了血。之后才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连城璧:“杨公子之前是追着风姐姐而去。连大哥,风姐姐会不会出事?”
连城璧正屈身察看断刀,听出阿碧隐藏的惶惑,他连忙将手中的东西一丢,走到阿碧身边。
他只是瞟了地上的杨开泰一眼,就皱着眉看向阿碧紧咬的唇瓣,他伸手抚在阿碧肩头,哄劝道:“别咬,唇都要出血了。”
直到阿碧听话地松开牙关,他才继续安慰:“风四娘能被称作女妖怪,绝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即便对方的目标当真是你风姐姐,这费力掳人,也说明他们短期内必不会对你风姐姐不利。”
阿碧听得这话,乱成一团的脑袋方才醒了几分,她看着地上气息奄奄的杨开泰,着急地扯住连城璧的衣袖:“连大哥,杨公子伤得厉害,我们先将他送回源记吧。”
连城璧四下环顾片刻,点头应允。
也幸亏两人此刻已到了官道旁,赶路接活的车马络绎不断。否则以杨开泰的伤势,也只能让连城璧扛着他回城。这颠簸之下,兴许就加重了伤势。
阿碧与连城璧拦了车行的车,一路直直进城,将杨开泰送回了源记票号。接待几人的是当日打探消息的杨大。
杨大本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人物,但此刻见到受了伤的杨开泰也不由白了面孔:“何人敢伤我家少主?”
阿碧摇头:“我与连大哥到莲花山脚时,就看到杨公子倒在茶寮,实在看不出是何人下的手。”
杨大心急救主,也顾不得详问,只一抱胸对两人表了谢意,就招呼票号中人将杨开泰抬入后院阁楼里,又招了杨家常来往的济南名医诊治。
好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方才确认杨开泰所受不过是外伤。之所以晕迷不醒,却是为了伤口上沾染了迷药所致。
到了夜幕微垂之际,杨开泰的迷药终于失效,人也醒了过来。
他双目未睁,口中已是开始呼喊:“四娘,四娘小心!”
阿碧听了心弦绷起,握着连城璧的手也更紧了几分。连城璧知她心中牵挂风四娘,轻轻拍着阿碧的手背安抚她,口中先替阿碧问出了声:“杨公子怎么会晕倒在那莲花茶寮内?可是遇上了强匪不成?”
杨开泰转头看着连城璧半晌,眼神才由晕迷的迷茫变作清明,然后是恍然之后的焦急慌乱:“他们抓走了四娘……不行,我不能躺在这里。四娘还等着我。”
杨大本是躬身垂首立在床畔,此刻见杨开泰翻身就要掀被下床,连忙出手扶住少主人的肩背:“少主,您虽无内伤,但这刀口却极大,实在不宜走动。请您想一想老主人。”
杨开泰的眼睛发红:“你难道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四娘受苦不成!”
主仆之间气氛僵持,互不肯让。阿碧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道:“杨公子,到底是什么人抓走了风姐姐,他们想要对风姐姐做什么?”
杨开泰失血气弱,实在是无法在杨大的压制下起身,他粗喘着半倒回床上:“我追上四娘后,好不容易才把她带到茶寮歇息。茶寮中除了小二,还有一个青衣的少年贵公子,他们似乎是来莲花山秋猎。我看到他们的马鞍上都挂着猎物。”
杨开泰缓了缓气,接着说道:“当时那青衣少年看四娘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只是四娘貌美,这旁人围观的事情本就常有。我们也就没留神。谁知道我们坐下不久,那家伙和他随从说了几句话后,突然就对我们动起手来。”
连城璧方才一直沉默,此刻却突然出声:“你可听到他与随从说了些什么?”
杨开泰眉头紧皱,回忆半晌,才不确定地开口道:“似乎是说跑了一个,这个看着也还不错?我当时没有注意,也记不清晰了。”
阿碧忧心风四娘,也不忍为难杨开泰:“杨公子若是想不起来也就罢了。风姐姐可有受伤?他们把风姐姐掳走了么?”
杨开泰闭了闭眼。自己心爱的人当着自己的面被人掳走,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样的经历实在是让人不堪回首。可他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回顾,一次又一次地反复思索每个细节。只有如此,他才有机会找回那心心念念的风四娘。
杨开泰痛苦地叙述着这如同尖刀剜心一样的回忆:“那青衣公子的武功不错,但却比不得我。最开始我与他对战,是处在上风。谁知打到一半,他突然倒地打起滚来。只说是欢喜四娘美貌,想让这个姐姐回家陪他玩耍。”
听说杨开泰受伤,急忙放下手中事务赶到后院的票号掌柜接口道:“少主因此收了手?”
“没有。”杨开泰摇了摇头:“我与四娘都是行走江湖多年之人,这些伎俩尚且不足以让我们松懈。只是他一边打滚,一边就落到了四娘脚边。也不知怎么的,四娘就脚下一软倒在了地上。我当时担心四娘,连忙上前,就中了他们的招。这都怪我……”
阿碧从不曾看到杨开泰这样颓废绝望的模样,又想到风四娘此刻生死不知,眼泪忍不住就在眼眶里打起了转。阿碧忍着泪意,勉强安慰着杨开泰:“这样的事情本就是无妄之灾,与杨公子又有什么关系。当务之急,是您尽快养好伤势。风姐姐的下落,我与连大哥先去打探。连大哥?”
阿碧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紧握着连城璧的左臂,眼中满是祈求。连城璧就算是再不想趟这场浑水,也无法拒绝阿碧的要求。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姑且就交给我们。你先好好养伤吧。”
杨开泰还想开口,老掌柜连忙抢着应道:“连庄主大义,我杨家上下铭记于心。少主,既然连庄主这么说,您就乖乖听话。否则您拖着这一声伤病,就算有线索,也不过是拖累了进程,只怕到时候倒延误了救那风姑娘的时机。”
此刻救风四娘已成为杨开泰心中头一件大事,掌柜这话却是恰好掐住了他的罩门。杨开泰细细一想,也担心自己真延误了去救四娘,只得压下心中惶惑不安,慎重地看着阿碧与连城璧:“那四娘就拜托两位了。若是需要人手,只管到杨家叫人。我一能起身,就去与你们会和!”
连城璧点头,牵着阿碧就打算出门。走到门口时,连城璧猛地停下脚步,转头问道:“你可记得那青衣少年身上带的是什么样的刀?”
杨开泰已是虚弱得双目微阖,听得连城璧发问,却仍旧勉力支撑。他点点头,肯定地说道:“我们江湖人,看人本就是先看兵器,更何况那少年身上的确实是把好刀。我记得那刀长不过两尺,通身简朴,只是刀未出鞘就有一股凛然杀气。”
这宝刀的模样怎么这么熟悉?阿碧听得耳熟,猛地想起了那个晚上暗林中所见情景。当下不由心中一跳,她转头与面色如旧的连城璧对视一眼。
显然,连城璧与她想到了一处。
这掳人的青衣少年,想必就是那偷刀的小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小公子这种人又能端得起架子,又能甩得下脸皮,实在是枭雄好苗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