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御医吊了好大一袋医经,又说了一通宽慰人,中听的好话。老神在在,十分笃定开了单方,又叮嘱了几句吃食上的禁忌。之后得了相府厚谢,这才被人恭恭敬敬送出门,登上暖轿回宫去了。
要说这事儿到此为止,也没闹出什么岔来。
起初几日,左相大人脖后长的那些个又红又肿的疹,眼见的,随着****用药,大是好转。
原本光秃饱满的红疹,似晒干的萝卜丝儿,皱巴巴,不几日便焉下去,疼痛麻痒也随之减轻。
可坏就坏在,左相大人进宫赴宴归来,安寝至深夜,竟意外自梦中痛醒。仅一晚的工夫,不止脑后,原本已消下去的疹,如点着的野草般,一直烧到了耳朵根,与后背双肩两侧。
朱家人这才急了,连夜传御医,这回来的却不是上回那位,而是在宫中颇有资历的周御医。
这周御医是个真真有本事的。只掀起左相的领先瞧了瞧,面上已露了丝凝重。之后搭脉一诊,当即便缩紧了眉头。
收回手,回身向左相夫人问道,“相爷此症乃是痈疽。急症不谈,既已用药,何以却不忌嘴?依下官看来,此番相爷这急症,十有八九,乃是误服腥热之物所致。眼下病情加重,许有化脓之忧。倘若一个不好,这,这……实是棘手啊。”
周御医扼腕,摇头不迭,一脸沉重。
左相夫人及府上众人,闻言大惊。当日那位御医叮嘱,需得忌口的几样吃食,她已仔细交代下去,相爷大好前,不许做这几道菜。
这又怎会落得个“误食”?
朱家众人一听这病症难治,且有性命之忧,早已慌了阵脚。左相夫人抹泪,抚着心口哽咽着,将当日御医嘱咐,挨个儿当着周御医的面,细细数来。
周御医开头还频频颔首,颇为赞同。可待得左相夫人说完,周御医一愣,揪着胡须瞪眼,“这便完了?鹅肉呢?莫不是夫人说漏了?”
于是这么一追究才知晓,秋节当晚宴席,确有一道红烧鹅肉的。
至于为何先头上门那御医,对鹅肉一事,只字不提,朱六爷匆忙进宫,却不料在御医院扑了个空。
那御医早在几日前,被人发现沉了湖。连带他在燕京家中老老小小十余口人,一夕之间,人去楼空,再查不出下落。
这般大事,且那御医死得蹊跷。左相患疾一事,立时在京里闹得沸沸扬扬。
左相这么突然一病,大病不起,相府自此风声鹤唳,整个朱党的气焰,也跟着再兴不起来。
这些自然都是明面上的变故。朱家人也怎不会疑心,此事背后,怕是有宫里那位的影。加之暗中传信京郊所布的兵力,迟迟得不到回应。当此际,朱六爷忽然面色大变,惊疑不定道,“顾相正奉命巡查京畿。”
只这么一句提醒,已足矣令朱家人人自危,胆战心惊了。
谁也料不到,宫中那位隐忍多年,竟会挑了这时候,骤然发难。在这之前丝毫风声也不露,当真叫人防不胜防!
“岂有此理!”病榻之上,左相大人气喘吁吁,愤而拍案。也不知惊怒之下,嘴里骂的是当今圣上,还是那位借机离京,一旁看好戏的顾大人。
“竖岂敢!我朱氏一倒,他顾氏满门,岂能活命?”
朱家倒台,世家一系,去了大半。怀王又岂会放过这一举剿灭,连根拔除的大好时机?
这也是众人想不明白的地方。即便赵国公,也接连发了封密信,催促那人尽快赶回京城。
京中大变将起,山雨欲来。各家都缩着脑袋做人,只觉往后的日,恐怕吉凶难测了。
京里来了书信,起初七姑娘全没当回事儿。那人哪日不是政事不断?
及至后来,亲眼见得公孙与他帐下几位幕僚,改了装束,连夜而来。那人竟不顾病体,召公孙几人议事至深夜。七姑娘这才发觉,事情似不对了。
她以为京里出了事儿,暗自一琢磨,便吩咐春英,天一亮赶忙收拾包袱,准备回京。可没曾想到,翌日一早,那人竟拉她补瞌睡,一觉睡到日上竿,还赖着不起身。
她狐疑盯着他,半趴在他身上,瞅了又瞅。引他挑眉正眼看来。
“大人,咱们不回京城么?”
他嘴角勾起莫名的笑意,抬手伸个懒腰,轻描淡写道,“京中正乱,此时回京,无谓淌那滩浑水。”
他指尖在她脸颊描摹,懒懒的,痒痒的。口气甚是平淡,像真就没什么大事儿,是她多想。
她撑起身,径直对上他凤目。奈何这人城府深,她丁点儿蛛丝马迹也寻不出来。七姑娘瘪瘪嘴,泄气道,“早知道便不叫春英收拾箱笼。白忙活一场。”
他定然有事瞒着她,只她问不出来罢了。
他好笑捏捏她鼓鼓囊囊的腮帮,刻意放缓了声调。
“倒也不算白忙活。正巧,前些时日阿瑗不是还惦记家里?”
未尽之言,已令她豁然支起身,目瞪口呆。惊喜得,恍若梦中。
她是说过想家,可那也不过有感而发,随口一提:说是若然能叫爹爹跟看看诜哥儿,那该多好。可她从来没想过,这话真有一天能作数的。
离家这些年,她想家,想爹爹,想。多少思念只敢藏在心里。就怕一勾起来,这酸酸涩涩的牵挂,一发不可收拾,性深埋了,轻易不去触碰。
直到如今,他一点儿没有预兆,开口许她省亲。她抓着他襟口,眼泪一滴滴打在他身上。这才知晓,这份深埋的想念,她忍得何其辛苦。
“呜呜——”她埋在他颈窝,小小声呜咽。小身板儿一抽一抽的,哭得甚是可怜。
他抬手将她紧紧拥在怀里,默然感概之余,目若幽潭,又深又暗。
他在她尚幼时,将她带离双亲,强迫他,也亏欠她。然则他不悔。
“卿卿莫哭。”
他不擅长哄人,只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一手轻拍她背心,温柔陪她。
得他如此相待,她放肆的搂上他脖,哭得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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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解释了顾大人离京巡查,为何频繁见客,出门应酬。有他在一旁盯着,本身已是威慑。事关家族兴亡,朱家那头大难临头,谁也不会傻到在看不清局势的时候,轻举妄动。
政治斗争,就不赘述,字里行间,浅浅描述哈。
朱家倒台,顾衍敢放着京里的烂摊不管,自有他的凭仗。
第四零四章 此“宠”彼“宠”
燕京皇城。
早朝之上,御史中丞参尚书令家次当街纵奴行凶,打伤匠作左将家外甥,伤姓十余人,恳请圣上依律惩处,并治尚书令管教不严之罪。
怀王高坐御阶之上,目光透过冠上齐眉的冕旒,向左侧臣处俯瞰。见得为首那位置空着,左相如他期许般,接连数日告假。
怀王眼中闪过抹异彩:这本参得好。
尚书令依附朱家,正好一并收拾。
“准。”
底下诸人被一个“准”字,砸得心头一震。那些个心头有鬼,如今只得夹着尾巴做人的,悄然将头埋得更低了。
怀王居高临下,一眼望去,殿内一片乌鸦鸦的冠帽。诸人恭顺敬服之态,令怀王长久以来的不得志,瞬时好了大半。便是聆听这枯燥的朝事,也不觉枯燥乏味了。
怀王抚在膝上的食指动了动。眼波顺着向后移去,及至见到一班格外老实,自他登基后便恪尽职守,从无逾矩的朝臣,怀王眼中畅快散去,渐渐的,似蒙上层阴霾。
目光重又回到臣那列,当头次席。怀王搭在膝上的五指一握,先前还觉搬去了心头一块大石。这会儿,由不得他不警醒,除朱家外,还有离京那人。
遂眸色一暗,只觉心里跟梗了根刺儿似的,拔不出,也咽不下。
早朝过后,御辇往御书房而去。紧接着,刘公公奉命传旨,宣侯御医觐见。
之后刘高守在殿外,约莫一盏茶工夫,便听殿内传出一声哐当的闷响。这动静刘公公再熟悉不过。哪回王上心气儿不顺,或是后宫有妃嫔不懂事儿,惹了王上动怒,便逃不出这么个结果。
果然,半刻钟后,刘高便见侯御医脚步慌乱,一脸惊恐退出门来。
刘高脑一转,还记得那位的交代。对这位侯御医,无需动旁的歪脑筋,只需有礼相待。于是刘公公亲自上前,端出一副巴结御前红人的嘴脸,弯腰领侯御医登上轿,目送他离去。
直至再见不着人影儿,刘高这才掸一掸拂尘,嘴角勾起个轻鄙的笑来。转身步上石阶,继续当他的差去了。
午后,不出刘高所料,御驾又去了新晋封不久的姜昭仪宫中。
这倒不是刘高如何机灵,次次都能琢磨中上意。只每回王上宣侯侯御医,若是发了火儿,必是要去探看昭仪娘娘母。
便是娘娘华安宫中的小监都知道,圣驾一到,当先去的不是娘娘的寝宫,而是公昶的偏殿。
由此可见,怀王对公昶何其宠爱。连带的,娘娘在这后宫之内,也隐隐透着丝压过宠妃贺兰昭仪的苗头。
在朝露殿一应当差的监宫女,也跟着沾了光。出了这宫门,哪个敢不高看他们一眼。寻常家走,个个儿都是腰杆挺直,脚下生风。
今日怀王过来,姜昭仪早早便抱着公昶等在殿外。见怀王步下御辇,姜昭仪赶忙迎上去,眼见便要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