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柔这般不自爱,姜大人心头不好受,太太心里也跟着不舒坦。姜家二房没有那些个非得争得你死我活的仇怨,多数时候,算得融洽。比起那些妻妾成群,整日里为谋家产,争斗不休的高门大户,姜家二房算得和睦。
姜昱一席话说完,两人似有默契,同时沉静下来。
太太对姜柔,倒还好说。可她的亲事,才是太太最放心不下的大事儿。意外得知太太还在全心全意,替她物色人选,七姑娘心里五味陈杂。
那人虽退了亲,可他跟她之间,从来不乏阻碍与难题。家世便是一道高高的门槛儿,除此之外,国公夫人许氏,对她也很不待见。
没见她之前,有幼安从中挑拨,及至跟她见上一面,情形就更糟。那人在大殿之上,于御前,挺身维护她。这事儿看在许氏眼中,只会怪她拖累了他,对她成见更深。
他虽心志坚定,允她世子妃之位,可两家结亲,毕竟非同儿戏。眼下这情形,又逢朝局动荡,顾氏失了八王府这一臂助,族中之人,怕早已打起别的算盘。
他一日没给她个准话,顾氏没上门提亲,她怎么敢对太太讲,她还没及笄呢,已然被他“染指”。有了五姑娘“珠玉在前”,巴巴赶上去委身太子,再叫太太晓得,她在京里,没名没分,与个男子同吃同住,太太与姜大人心里作何感想?
大半会对她极其失望,怕她会步了五姑娘后尘,被京里的富贵迷了眼。
她信他的许诺,单凭他的家世,太太与姜大人可会信他?便是明面上碍于他家世,不敢辩驳,可心里,对她早早跟了他这事儿,只会日日替她牵肠挂肚,担惊受怕。
七姑娘记得,上辈子家里一提她的婚事,母亲总是絮叨“带回家里来看看,女孩子单纯,别被人给骗了。”
天下父母对孩子总是同样的心。位高权重,不代表可堪托付。往往这类男人,身上总贴着游戏花丛,不可靠的标签。
七姑娘望着姜昱,想他对那人很是推崇,便怀着些希冀,稍做试探。
“太太那头,还是继续瞒着好。”今日那人回了国公府,但往后,还能日日把他拒之门外不成?姜昱总会知道,她与那人,已然将规矩坏到了极致。便是眼下不说,也瞒不了多久。七姑娘估摸着,明儿怕就得露馅儿。
那人是体谅她,方才给了她机会,与姜昱单独说会子话。可他绝没有好脾气到允许她因着与姜昱畅谈一回,隔日便与他讲规矩,讲体统。
再者说,她也习惯了夜里窝在他暖暖的怀抱里,骤然与他分开,她心里空落落的,很不舍得。
“等到世子说服了家里,二哥哥再给家里报信儿可好。”七姑娘陪着笑脸,恳请姜昱暂且替她隐瞒些个。
一瞧她心虚的样子,姜二爷冷哼一声,缓缓搁下茶盏。
“便是替你瞒个三年五载,你能担保指定能等来他明媒正娶?阿瑗可记得离京前如何交代你?你如今这副样子,莫不是做了逾矩之事?”
经他这么一提醒,七姑娘心头一跳。忽而记起,姜昱可是说过,顾家没明着表态允她进门,若然她不知自爱,办了糊涂事儿,便要打折她双腿……
嘴上随意应付着,七姑娘心里不由哀叹:便是姜昱在正事上如何敬仰他,于感情一事,亦然信不过他。
许是同为男子,男人心里对权色的贪恋,姜昱比她更是清楚。于是空口无凭,在姜昱看来,不足为信。
连姜昱这关都过不了,太太那头,更没了指望。
七姑娘心里直犯嘀咕:上辈子没人叫她心甘情愿往家里带。这辈子倒好,人是现成的,不止长得好,品性好,家世更好。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摆在那儿,她与他,名份上八字还没一撇。在外头,她不守闺训,有了“相好的”,这事儿要如何跟太太提起?
第二四八章 大人,下官家务事,…
听见绿芙那丫头在门外细声细气的叫起,七姑娘闭着的眼珠子颤一颤,裹着被褥翻了个身。嘴上含糊应她两声儿,好半晌,才吃力睁了眼。
屋里没亮开,光影朦胧,时辰尚早。惯性的,她扭头向枕边看去。只见跟她一头摆放的软枕,上面儿铺陈的五福枕巾,平平展展,一丝皱褶也没有。七姑娘往外挪一挪,侧脸挨上去,只觉有几分微微的沁凉。
迷糊的脑子这才回神。昨儿个夜里,那人回了国公府,没在屋里安置。长久以来习惯了睁眼便能见到他陪伴她,留下的印记,甫一瞧见身旁冷冷清清,竟有些不适应。
“姑娘,奴婢可能进屋了?”
尚有些迷蒙的神智,被急性子的绿芙催得清明了几分。七姑娘打起帐幔,唤她进屋。不经意瞥见墙角的更漏,这一看不打紧,怎地比平日竟早了大半个时辰?
绿芙带着辛枝进来,都是伺候惯了的差事,两人动作麻利,绿芙服侍姑娘更衣,辛枝往面盆里倒热水,拧帕子给姑娘擦脸。
“姑娘您也甭瞅了,您还真没看错。今儿个叫起是比寻常早了些,可那是二爷命奴婢过来,请您快些到前头用饭。二爷说了,您要起得迟,一准儿会亏了自个儿身子。用饭草草了事,敷衍得紧。”
七姑娘坐在妆奁前,手上捂着手炉,苦了小脸。多大的人,还被姜昱这般管教。离家在外,那人惯来在小事上纵容她,她被他养出了一身懒骨头。如今再要事事都讲规矩,这痛苦,真是能要人命。
尤其,如今可是初冬的早晨,睡了一晚,被子里捂得暖烘烘的,便是醒了,抱着被子赖在榻上,依依不舍,很是舒坦。这般安逸,哪个舍得爬起来穿衣?
眼下这情形,不由的,便叫七姑娘想起幼时那会儿,姜昱仗着比她年长,每日必至,硬拉她晨读。姜二爷入学,七姑娘陪太子功书。一日也没有落下。
就这般被迫着,兢兢业业,勤学不缀。这般有苦自知的日子,每每想起,七姑娘都为自个儿鞠一捧辛酸泪。一直捱到姜昱进了郡城里的书院,这才叫她得了解脱。
本以为总算盼到了好日子,哪里知晓,那人半道插足,额外施恩领她去麓山。女学里的规矩,刻板而生硬,并不比姜昱管教她来得轻松。这还没完,进了京,她挤破脑袋好容易考取了女官,眼见日子逐日好起来,可这才小半年工夫,转眼,姜二爷进京。单只歇了一晚,隔日,他便谨记做兄长的责任,又将她给惦记上了。
“二哥哥刚到京城,尚未领差事,哪里用得着起这般早起?一路舟车劳顿,何不趁此多多歇息。往后真要忙碌起来,想躲懒,那是不容易。”
七姑娘咽下煮得细滑甜软的南瓜粥,小眼神儿里带了丝不大乐意,分明是埋怨他,扰她好睡。
姜昱冷冷瞥她一眼,夹了筷子他偏爱,而她最是挑挑拣拣,下不了口的苦笋。
她这是翅膀长硬了,以为有世子护着,他便治不了她?昨儿她用饭的时候,叽叽呱呱,就这般规矩,也不知当初她是如何考上女官。早忍不住敲打她一二,如今正好,满满一大夹苦笋,足够堵她的嘴巴。
七姑娘眼皮子跳一跳,眼看着碗里鲜嫩嫩,油光水滑的笋片,立马泄了气。前阵子那人叫她吃的苦头,她如今想起来还反胃。筷子戳戳弄弄好半晌,不得已,昨儿才央求他替她向太太隐瞒。此时顶嘴,实为不智。
春英进门的时候,便见二爷端坐着,身上威仪比往昔更重了。通身带着股读书人的端正严肃。反观她家姑娘……春英不觉好笑。姑娘正埋头往嘴里大口大口送笋片,那股子一鼓作气的爽利劲儿,突然给春英提了个醒儿。如今在京里,除了大人,又多了二爷,好似她家姑娘,从小也就只服这两位管教。
“二爷,大人的车驾到了,就停在府外。只道是要接了姑娘,一道去衙门。”
七姑娘一听这信儿,无精打采的小脸上,一扫颓色,立马变得神采奕奕。拿帕子抹一抹嘴儿,急急与姜昱道别。“二哥哥慢用,大人那边儿耽搁不得,妹妹这便去了。”说罢脚下抹油,拎着披风下摆,急急忙忙出了门。只留下小瓷碟儿里几片白生生,被她拖拖拉拉,没来得及用完的笋片。
姜昱起身,掸一掸袍角,落在她身后,尾随而行。
那位既到了府门外,便没有不出去拜见的道理。看她方才不加掩饰的欢喜与如释重负,分明是将那人当了值得全心倚赖的靠山。
姜昱心头百味陈杂。昨儿虽故意对她板了脸,实则她心甘情愿认定的人,他也只会一心盼着她好。他不过给她提个醒儿,叫她无论何时,都需多长个心眼儿,以防不测。男女情爱一道,她虽聪颖,可他唯恐她涉世未深,沉溺其中,失了理智。
方才见她颇有几分迫不及待,姜昱虽也欣慰有那么个人,能令她欢欢喜喜,如此鲜活的活着。可她对那人的信赖,从刚才看来,似比对他,也丝毫不差了?
姜二爷在心里老气横秋,替姜大人叹一句:女大不中留。
出了二门,紧走几步,隔着几丈开外,便见她立在石阶下,侧对着他,仰着脖子,正与那人低声说话。
她骨架子小,衣衫穿得厚实,披风长长曳地,打眼望去,身形圆润而笨拙。而她身旁那人,姜昱微眯起眼,细细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