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宗冷冷地看着他,竟然忍不住笑了一笑。
好口才!
不过是碎瓷崩了一道半寸的血线而已,竟然变成了“毁容”!
而且,十分循循善诱。
只要自己顺着他的思路,想要表现自己的“孝悌有加”,必定会将邹皇后拉出来挡枪!然而,但凡自己说出了邹皇后,那么,皇后掌掴宝王六个字,已经足够令众臣颠倒黑白,逼迫自己废后了!而自己一旦再跟着说出一句“不肯废后”,那么,被妖后蛊惑,罔顾手足,必将祸乱天下等语,就顺理成章地扣到了自己的头上!
“杨正卿不愧是先帝一力提拔的鸿胪寺第一人,多年来在与外邦的来往中从未处于下风。这如刀言辞,如网陷阱,朕是真的领教了啊!”
明宗轻轻喟叹出声,竟然真的惋惜地看着杨幕摇了摇头,续道:“可惜,我家妹子真的只是想嫁给一个不屑名利的风雅人,所以没有选你的儿子当驸马——小杨学士有大才,当了驸马却只能一世守着公主过寻常日子。朕也看好他,让他在朝堂上再进一步不好么?”
杨幕听着这样的话,半点声色也不动,只是微微欠身,和声道:“臣下及犬子深谢陛下盛情。不敢请问陛下,究竟为了何事,要毁了宝王殿下的容颜?”
明宗听着杨幕这样执着地相问,知道他其实已经恼怒,不由得呵呵地笑了:“你们家宝王嫌弃我给太后喂药喂得不够漂亮干净,我请他喂他又不肯。一来二去药冷了,我手滑没拿住砸了碗,所以碎瓷崩伤了你们家特意低头躬身凑过去的宝王殿下——怎么样?够清楚了么?”
杨幕温润一笑:“如此,是误伤?”
明宗却不肯被他歪曲了本意,摇头笑道:“不是误伤。是你们家宝王殿下自找。”
“自找”两个字一出口,朝中众臣微微骚动起来。
杨幕惋惜地摇了摇头,看着明宗的眼神同情有加:“圣人不要替皇后遮掩了。昨日兴庆宫采买的宫人已经将故事传遍了京城。宝王殿下到兴庆宫时,余姑姑刚刚离世。宝王殿下伤心之下,去看余姑姑遗体时不小心踩着了皇后娘娘的裙角,于是当即被您一力袒护的皇后娘娘在面上挥了一拳不算,还指着鼻子大骂了一顿。用词之粗鄙,不忍卒闻。而圣人您,为了让这拳伤看起来不那么明显,就故意砸了太后娘娘的药碗,碎瓷四溅之时,宝王伤了脸颊——圣人为了皇后娘娘,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世间伉俪情深,不过如此而已!”
这一番话,把明宗都说愣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外如是!
自己不接那句话,他竟然还有这样的桥段能编出来!
孙德福也睁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杨幕。
怪道呢!那位小杨学士在外头散播温王的聪颖善良,仁君气度时,能够侃侃而谈舌灿莲花,原来是家学渊源啊!
看看人家亲爹颠倒黑白、胡编乱造的本事,简直就是天花乱坠了!
明宗醒过神来,不由得呵呵直笑:“杨正卿,你在开玩笑么?你们家宝王殿下可是领过军马的武将!皇后不过是个弱女子,要如何的力道和本事,才能在你家宝王殿下那张金铁也似的脸皮上留下拳伤?!竟然还需要朕费尽心机砸了太后的药碗去遮掩?不如,咱们请他上殿来一趟,大家看看?”
杨幕看着明宗的笑脸,却也不慌不忙地微笑了一下,欠身问道:“陛下就不怕宝王殿下的身上忽然又多出来些伤痕?万一坐实了陛下不睦手足、戕害兄弟的罪名,那可如何是好?!”
明宗的笑容倏地一收,眼中厉色一闪:“苦肉计都要使到明面上来了么?!”
杨幕笑容不变,眼中杀机,口中刻毒:“陛下,时至今日,积重难返。不是陛下迁延,那么邹氏早废,必将新后另立,接着东宫建储,便是天下太平。何至于此时此刻,咱们君臣之间,如此剑拔弩张?”
邹氏早废,新后另立,东宫建储,天下太平。
明宗喃喃着这十六个字,忽然发现这中间缺了些什么,拧眉抬头:“你们竟然放弃了让朕下诏罪己?”
杨幕深深施礼:“陛下若能废了邹后,便必是幡然悔悟,仆等乃是臣下,又何必非要逼着陛下发罪己诏?毕竟还在元宵以内,四海番邦均在。仆等是为了大唐好,而不是让外人看大唐的笑话。”
明宗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御案霍地长身立起,讥诮的目光扫了一圈,方道:“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了!朕还以为,大兄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不过是为了朕这一封罪己诏呢!”
宝王并不在朝上。
无旨,无职闲散宗室不上朝堂。
所以,不仅宝王,温王、福王,甚至卸了羽卫差事的煦王,都不在朝上。
而参赞兵部的裘峰、时任兵部侍郎的裘铮,却是冷眼静立朝堂。
是以,当明宗就这样明明白白地将这一系列事件的主导者说成了宝王时,并没有一个人替宝王辩解。
杨幕嘴角含笑,躬身施礼:“陛下圣明。之前都是误会。如今,臣等的意思,也仅仅是废邹氏、立新后、选东宫,如此而已。”
☆、373.第373章 过继
明宗听了这话,似乎稍有意动,默然,慢慢地又坐了下去。
杨幕见状,眼中微微一亮,偏过头去,微不可查地看了礼部尚书崔酲一眼。
崔酲会意,出班,和声道:“圣人,邹后复立之后,的确事事不顺。还请圣人斟酌,为一妇人舍弃天下,到底值不值得?”
明宗看了他一眼,嗤之以鼻:“若今日是你女儿在后位上,你还会这样讲么?”
崔酲站直了身子,正色道:“臣会!臣不妨就在这大朝之上,对天盟誓:若是圣人肯废邹后、立皇储以安天下,臣女便再出色,臣也绝不许她登上后位!否则,臣一家均死于刀剑之下!”
朝中众人再次骚动起来。
赵贵妃已死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京城。目前大明宫中,“活着”的后妃,除了邹皇后和沈英妃,便只有崔漓崔婕妤一个人而已了!
几乎所有的人,就连明宗和邹皇后在内,都猜着宝王会将后位给了崔漓,以换取崔酲的全力支持。
谁知,崔酲竟然拿着全家人的性命发誓,崔漓不会登上后位?!
那宝王究竟是用什么样的筹码,换得了崔酲这样卖力的支持?
杨幕忽然抬眼看了看吏部尚书赵盟,大大地浩叹了一声,道:“陛下,我等忠心拳拳,天日可表!陛下还是不要再迁延了!宫内如今被邹氏弄得满目疮痍,妃嫔们不是被欲加之罪,就是病逝伤残——一向端庄持礼、正直直言的赵贵妃甚至被弄出了个什么什么密室,竟然,竟然……”
说着,杨幕说不下去一般,同情激愤的目光投向了赵盟。
赵盟瞬间如同老了十岁一般,忍不住老泪纵横:“圣人,小女真不是那等人呵……”说着,竟是双膝跪倒,伏地大哭起来。
明宗看着他们几个人的表演,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轻轻地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身子也不似刚才一样紧绷,双手按在膝上,有气无力:“别的都可以,但我不废后。”
崔酲皱了皱眉头:“不废后的话,圣人,即便再次采选,依臣看来,陛下的后宫也会一直无出——奈何?”
明宗就像个小孩子在赌气一般:“那我也不废后!”
杨幕看着他的样子,微微地笑了:“陛下可要考虑清楚。陛下专宠邹后,却不应令其有孕。可若是她不能有孕,以其善妒之性情,后宫即便有佳丽三千,也未必能有皇子长成……”
明宗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盯向杨幕。
杨幕轻轻昂了头,挺直了身躯:“陛下若既不废后,又不罪己,还想安天下之心,只怕须得立即过继一子,立为皇储了。”
明宗紧紧地盯着杨幕,一言不发。
终于,把“过继”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摊上了台面!
裘峰也终于绷不住了,微微偏头,看了杨幕一眼。
裘铮却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大大的含元殿里,一片安静。
数十位听见登闻鼓、特意赶来凑热闹的朝臣,此刻竟如同不在场一样地,安静。
过继!?
过继意味着什么?
在皇帝,意味着自己“不行”,生不出来!
在龙椅,意味着正朔已绝,血脉混淆!
而在被过继的那个孩子,则意味着一步登天!
从地上勉强爬起来,颤抖着整齐了衣冠,在两个内侍的搀扶下,站在一旁静立的魏冲,此刻忽然厉声喝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陛下敢是在消遣臣等不成!?”
赵盟此刻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擦了泪,与崔酲并肩而立,高声道:“还望陛下早决!”
更多的声音也忽然响了起来:“还望陛下早决!”
对峙了几乎有半柱香的功夫,明宗的脸色才黯然了下来,低头半晌,长叹一声,低声问道:“众卿属意何人?”
杨幕、魏冲、崔酲和赵盟听了这一句话,便如同听到了天上传来的仙乐一般,心中都是一阵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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