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氏抬手把旁边的一盘腌杏脯端到清源郡夫人眼前,温和地笑着说:“清源试试这个。这还是田田当年在掖庭的时候自己试着做的呢。”
清源郡夫人下意识地点头:“是,我吃过的。”
万氏微微笑着坐直了身子,眼神里露出一丝刚毅。
清源郡夫人想到邹惠妃蒙冤迁往掖庭宫一住三年的往事,心往下沉。
万氏轻轻开口:“清源,我家田田可怜,好好地当着皇后,小心谨慎地伺候着太后圣人,没有犯任何错误,就被废了后位,赶到掖庭,一住三年。这三年中,被骗,被骂,被打,被欺。后宫那些人,十八般武艺都在我田田身上用尽了。但念在圣人为难,田田不仅先劝立了新后,又主动低了一头,肯这样不清不楚地回了大明宫。”
“回宫第一天,戴皇后在她住了三年的清宁宫里设宴,这个宴到底有多么刺她的心,我就不想再提了。然后呢?然后她竟然中了双毒!双毒啊!太后和圣人,竟然一个人都没动,一个人都没罚!只是训斥了几句而已。甚至连我们田田和阮贤妃的次序,都是直到八个月之后才定下来的!我们家田田,还要怎么委屈?还要怎么隐忍?!”
“就这样,还不算。七月半解除封宫,八月半参加中秋宴,就被太后的亲侄女、圣人的亲外家公然在满京城的内外命妇面前逼着喝了三坛酒!三坛烧刀子!那是九斤!清源,你去问问,你丈夫,你们家那位在边关呆了十来年,喝了蛮族十来年烈酒的沈将军,能不能空腹喝下去九斤烧刀子不醉?就这样还不算完,竟然还要让她当众献舞!这已经不是大唐初年,给莫名的一众人等献舞这种事,是我家田田一个前任皇后能做的事情吗?!圣人气得都要当庭翻脸了!不还是我田田咽下万般委屈,做小伏低,顾全大局,一曲剑舞遮过去的么?”
“呵呵,如今好容易消停了几个月,我田田争气,给李家怀了孩子。清源啊,那个孩子不姓邹,姓李,你听清楚了,姓李!我田田是李家的功臣!圣人要赏,我田田一概没有要。她是真心真意一心一意地想跟着圣人好好地过这个日子。可后宫那群人呢?竟然联手起来,下毒害胎、推人落水,无所不用其极!手段之卑劣、作态之无耻、用心之险恶,天下莫过于此!”
“清源郡夫人,我小妇人不瞒你说,我不知道我家阿翁怎样想,我也不知道我丈夫、我家二叔、小叔怎样想,外头男人们的事情我不懂。我只知道,我也是有儿有女的人,若田田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今日便请圣人赐她出宫修道!我若是邹家的家主,我今日便令我邹家全家人递折归乡,一世不做他李唐的官!”
万氏说到这里,也并没有激动,仍旧平平静静的,然,身形如山,言辞如刀。
☆、304.第304章 斡旋
邹老夫人早就老泪纵横,此刻更是拿了手巾捂着脸哭得抬不起头来:“我苦命的田田啊……”
旁边的侍女们连忙扶了邹老夫人去里间榻上躺好,又端了安神茶进去。
清源郡夫人此刻也知道事情不好办了,连忙避席立起,欠身道歉:“为清源鲁莽,累得老夫人伤心,清源十分不安。”
万氏摇摇头,伸手道:“清源,不必如此,坐。”
清源郡夫人只得重新坐下,叹道:“以我私心,自然知道惠妃娘娘受了万般委屈。可是这一次……”
万氏听她竟然还有“但是”,眉宇间终于露出了一丝怒意:“清源,若你还要说,咱们就换个地方说罢?”
清源郡夫人一愣:“大夫人这是,想要亲自去见太后么?”
万氏嘴角一翘,冷意一闪,却又换了温和笑容:“不。我打算去见见贺御史和夫人。”
清源郡夫人张口结舌:“我阿爷阿娘?”
万氏微笑着看她:“正是。咱们请贺御史和夫人裁断一下,若是当年沈将军没有让花期暴毙,而是让她活下来,你清源郡夫人嫁过去的第一胎被她莫名弄掉了。不知道贺御史和夫人,是不是愿意看在我邹家的面上,不跟花期计较?!”
清源郡夫人顿时红胀了脸,额上青筋也跳了起来,一脸的恼意:“万夫人,这能是一回事么?惠妃如今的事情不是普通的内宅之争,而是事关朝局,不得不如此!邹太傅屹立朝堂三十余年,怎会不知道这个中的缘由?倒是万夫人,令尊忠厚老实,言传身教,恐怕万夫人的政治智商要稍稍低上一些。”
清源郡夫人说到这里忽然一顿,自觉自己竟然也恼羞成怒,情绪冲动之下言辞竟然如此过分,又不能道歉,不由低下了头。
不料,万氏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畅快地笑了起来:“清源郡夫人倒是我邹万两家的知音呢!我两家人性子极为相类,所以才能结得成姻亲;而我万氏六娘子,也才能做得成邹家的长媳宗妇。政治这种事,我们两家子人从来都不曾懂过、会过。我们只是做人,做好人,做真人。而已。”
做人,做好人,做真人。
这三件事,正是处世之本,立身之源。
如果做人都做不好,那还谈什么别的?!
为了所谓的政治,为了所谓的朝局,连做人、做好人都不肯了么?
那还谈什么真诚,谈什么真挚,谈什么真君子?!
邹家不管政治,也不管朝局,邹家,只做真人——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最纯粹的愤怒,表达出来,而已。
至于你这个懂政治的清源郡夫人,我们是不一样的,啊!
这一句话,终于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迎面扇到了清源郡夫人的脸上!
清源郡夫人身子发僵,面红耳赤,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襟,半天,才反应过来,匆忙站起,低头道:“清源告辞。”
万氏从容站起,笑容可掬:“如此,我送清源出去。”
……
……
横翠说到这里,口干舌燥,眼神一瞥,一回身,不由分说,端起了旁边邹惠妃的一盏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连同邹惠妃在内,桑九、牟燕娘,三个人早就听得目瞪口呆。
邹惠妃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从来不知道大伯母有这样好的口才。”
牟燕娘却跟着后头喝了声彩:“说得好!”
桑九也舒了口气,道:“真是好生痛快。从未有人将娘娘的这些委屈一股脑地诉上一诉,如今能从大夫人口中说出来,通过清源郡夫人转给太后听听,未尝不是好事。”
横翠喘了口气,道:“还没完呢!虽然大夫人把清源郡夫人一顿痛批,却还是给了她台阶下。”
牟燕娘眼睛一亮:“大夫人开了什么价?”
这下子,邹惠妃、桑九和横翠三个人很一致地冲着她翻了个白眼。
开价?!你当这是买菜呢?!
牟燕娘摸摸鼻子,闭口不言了。
横翠忍不住又是一笑,道:“大夫人自己没有开价,而是把这个权力给了娘娘——大夫人让清源郡夫人亲自来跟您谈,说如果您还愿意相信圣人和太后,家里不可能拦着。但如果娘娘打定了主意不愿意再像以往那样打落牙齿和血吞,那邹家必定是要全家一起跟着的。”
邹惠妃听到这里,就像自家慈祥的祖父祖母就在眼前一样,不由得满腔的委屈涌了上来,眼泪又滴了下来:“家里,祖父祖母的身子还好么?这一回,怕是要急坏了……”
桑九嗔怪地瞪了横翠一眼,弯腰给邹惠妃擦泪:“婢子知道娘娘是感动的,不是伤心。只是,最近娘娘哭得太多,仔细眼睛。何况,老太傅既然能上朝痛骂魏大夫,身子肯定硬朗得很;至于老夫人,嗯,上回骂我的时候,中气足着呢,您实在不必担心!”
邹惠妃的确是感动得流泪,所以听到桑九最后这一句时,不由破涕为笑:“你这妮子!”
横翠忙笑道:“果然的,家里都好!虽然气愤填膺,但没有一个人生病,您放心吧!”
牟燕娘却想起了邹惠妃的亲母,不由问道:“二夫人怎样了?听说一直卧病?”
邹惠妃等三个人一滞。
邹惠妃看向横翠,眼带疑虑。
横翠叹口气,低声道:“还没告诉二夫人呢,她不知道,所以没事。”
邹惠妃黯然下去,半天,方道:“也好。”
牟燕娘见状,知道有很多事情自己并不知道,便道:“我去厨房看看,阿舍想必要弄午膳了。以清源郡夫人的性子,只怕今日就该来见娘娘了。”
……
……
清源郡夫人是和沈昭容一起来的。
沈昭容不管那样多,进了大殿就嚷嚷饿了,令邴阿舍赶紧做好吃的,还点了两样菜,然后才进了内室看邹惠妃。
但一俟看邹惠妃淡淡的表情,苍白的脸色,以及迅速瘦下去的身形,忍不住又伤心起来,拉着邹惠妃的手哭:“姐姐,你不要伤心了,你得好起来啊,不然不是便宜了那群贱人了?”
邹惠妃湿润了眼窝,轻轻地把沈昭容的肩膀抱过来,低声道:“傻戎儿。是我掉了孩子,怎么你比我还伤心?你放心吧,我已经好了。只是还提不起来精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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