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腹在隐隐作痛。
邹惠妃意识到疼痛的同时,也意识到了疼痛的原因。
我的,孩子……
泪水汩汩地流了出来。
邹惠妃再次闭上双眼。
鼻塞气噎。
值夜的桑九急忙轻轻地走了过来,俯下身子,轻声唤道:“娘娘,娘娘您醒了?”
邹惠妃再次睁开了双眼,缓缓开口:“怎样了?”
桑九轻轻地咬住下唇,半天,方低声道:“孩子,没了……圣人来了一趟,哭了半天,但外朝不能不管,就走了。太后把所有的命妇从清晖阁请去了兴庆宫,直到申时中才放了她们走……”说到这里,桑九说不下去了。
邹惠妃静静地等着,也不催问。
桑九的眼泪便流了下来,低声续道:“沈昭容在偏殿哭了两个时辰,晕了过去,清源郡夫人今日便没有出宫,带着沈昭容回了蓬莱殿。听得说,黄昏时沈昭容醒了之后,太后请了清源郡夫人去说话,并没有叫沈昭容跟着。”
“燕娘很尽心。她也告诉了圣人,娘娘的身子须得调养一两年,除了落下怕冷的病根,并无大碍。”
“清宁宫那边……皇后娘娘在太液池边扭了脚,已经开始养病。六宫事宜由赵贵妃暂摄。”
“其他地方一应动作皆无。所有的人都很安静。”
邹惠妃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向头顶的床帐,似乎想要穿透那床帐,看穿仙居殿的穹顶,然后看到天上的星空。
直瞪瞪地看了数十息之后,邹惠妃忽然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脖子微微一歪,再次闭上了眼睛。
桑九看着她,心下一慌,声音便不由得高了一些,伸手去扶邹惠妃的肩头:“娘娘!娘娘!”
邹惠妃闭着眼睛,微微摇了摇头,再无其他动作。
桑九松了心神,却又伤心起来,低下头,掩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但她刚才那一声已经惊动了外间的牟燕娘。
牟燕娘大步走了进来,仔细看了看邹惠妃的脸,也不管桑九,自顾自地坐在了床沿上,拉过邹惠妃的腕子,且深呼吸,然后微微闭了眼,手指搭上邹惠妃的腕子,仔仔细细地听起了脉。
过了大约一刻,牟燕娘睁开眼,将邹惠妃的手放回被子里,又给她整理一下锦被,平平开口:“娘娘恢复得很好。”
邹惠妃睁开眼看她。眼神平淡,平淡到了淡漠的境地。
牟燕娘直视着她的眼睛,平静得很,片刻,又开口:“便是五六日不吃饭,也是没有问题的。”
桑九的哭声随即一顿。
桑九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牟燕娘,却发现邹惠妃已经睁开了眼,正在和牟燕娘对视。
这对视持续了很久。
然后邹惠妃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将脸扭向里侧。
牟燕娘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邹惠妃,道:“这一胎,不能白落。下毒的人,伸手的人,都必须抓出来。否则,娘娘就算再得宠,也不过是再来一次而已。”
侧面朝上的邹惠妃,倏地腮上的硬硬地绷起来一条。
桑九呆呆地看着牟燕娘。
像是看到了数十年前的余姑姑。
……
……
翌日,绝早。
余姑姑来了,进门直奔寝宫。
桑九正给邹惠妃擦拭身体。
而牟燕娘看到余姑姑进了门,便低下头去煎药了。
余姑姑在床沿上坐下,一脸怜惜地看着邹惠妃,伸手给她理一理鬓边的发丝,泪水涌了出来:“可怜的孩子……”
桑九在一边,看看平躺在床上安静闭着眼睛的邹惠妃,便叹了口气,道:“姑姑昨晚怕是没睡好,眼底都是乌青的。”
余姑姑叹了口气,接过她递过来的手巾擦泪,道:“怎么会睡得好?太后憋了一整天,现在又不是闹开的好时机,所以一口气出不来,堵得她,到了下半夜,忽然犯了心口疼。长庆殿里人仰马翻。这是刚刚睡稳,我就赶了来。”
余姑姑说这话时,眼里淡淡地斜睨着邹惠妃的脸。
却见她连眼皮都没有颤一丝。
桑九的眼底温暖也倏忽不见,面上孺慕的表情换了淡淡的客套:“委屈太后娘娘了。”
余姑姑本来在看邹惠妃,听了“委屈”二字,心中一顿,抬头看向桑九,却见桑九已经垂下了眼帘,将眸中的情绪遮了个干干净净。
余姑姑正不知道该如何解劝,牟燕娘端了药碗进来。
牟燕娘看了看抬起头来的桑九,示意她扶起邹惠妃,自己则向余姑姑礼貌地一欠身:“姑姑请坐这边。”
余姑姑忙摇摇头,伸手道:“我来吧。”
就想给邹惠妃喂药。
牟燕娘却摇了摇头,道:“我来。”
余姑姑有些尴尬,便不说话,站了起来,让开了床沿的位置。
牟燕娘坐好,将药碗端起了,轻声对着已经半坐着靠在桑九怀里的邹惠妃道:“娘娘,吃药了。吃药才能好,好了才能做事情。”
余姑姑对这样直白犀利的言辞大为惊讶,直直地看向牟燕娘。
却见牟燕娘合中身材,眉眼锋利,鼻骨挺直,还好有一张圆圆的脸,将脸上的刚硬中和了三分。
牟燕娘用汤匙舀了一勺药汁,轻轻地放在邹惠妃唇边,道:“娘娘,张口,吃药。”
邹惠妃慢慢地别开了脸。
桑九的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哭着劝道:“娘娘,得吃药啊!您若真有个好歹,谁来给未出世的小皇子——”说到这里,却又噎住,只是抱着邹惠妃呜呜地哭起来。
那未尽之言,自然是报仇二字!
余姑姑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一跳。
皇子被害,给他报仇,却无法指望皇子的亲生父亲、嫡亲祖母!
仙居殿,已经开始愤怨了。
牟燕娘微微皱了皱眉,喝命桑九:“扶好娘娘!”
桑九咬住唇,边哭边将邹惠妃的口鼻又露了出来,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在自己的臂弯里靠好。
牟燕娘这次直接把碗边靠在了邹惠妃的唇边:“娘娘,吃药。你死了小皇子就白死了。”
这句话一出口,仙居殿里的空气都是一顿。
余姑姑的眼睛瞪圆了看向牟燕娘!
邹惠妃还是不肯睁眼。一直没有任何动作的手却抬了起来,准确地撩在了药碗上,用力地一挥!
当啷一声,药碗砸在了地上!
药汁泼了牟燕娘一身。
牟燕娘直瞪瞪地看着邹惠妃,深深呼吸,站了起来,走过去蹲身,捡起盛药的银碗,站起身来,却转向余姑姑,解释道:“昨夜已经砸了一碗。”
余姑姑这才恍然,眼神飘向了牟燕娘沾满褐色药汁的前襟,明白了为什么刚才牟燕娘不肯让自己喂药。
余姑姑看她要走,急忙叫住她:“你就是,牟老的孙女?”
牟燕娘回身,点点头,看了看余姑姑,沉默片刻,方道:“先祖父为了惠妃娘娘这一胎殚精竭虑、夙夜匪懈,结果到了我手里,娘娘这一胎却没了。余姑姑,燕娘有愧。”
牟燕娘话里有许多未尽之意。
牟一指是在照顾邹惠妃这一胎时溘然长逝的。
尚药局回话,牟老太累了,油尽灯枯,所以最后只能用玄参吊命,才算好歹听见了老人家的遗言。
牟一指为了皇家子嗣,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牟一指生前最疼爱的就是牟燕娘。
牟一指一死,牟燕娘竟然不为牟府所容,只能托庇在邹惠妃宫里,做了个司药女官。
可在牟燕娘的眼皮底下,有人把邹惠妃的胎,弄没了。
听得说,当时菊影绊住了尹线娘,所以邹惠妃身边没有身手利索的人能够第一时间抓住她。而牟燕娘,不过是个学药的弱女子,一星半点的武功也不会,竟然在那个时候跑了去菊影和线娘对峙的一侧,狠狠一脚踹在了菊影的膝盖窝!然后尹线娘才能脱了身,赶紧下水救了邹惠妃上来!
即便是那样,邹惠妃还是不仅落了胎,还伤了身体的根本。
而邹惠妃第一次醒来,说得唯一一句话,却是叮嘱牟燕娘“不要小题大做”。
可皇家呢?
裘太后和明宗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严惩凶手,权衡之后,却想要将这件事掩盖起来。
昨日将那么多命妇留在兴庆宫,裘太后她其实……
于是,牟燕娘拼命地想要维护邹惠妃的身子,甚至不惜说出犯忌讳的话,不惜再次往邹惠妃心口上插刀,不惜当着余姑姑的面说出来最容易招致灭口的话。
可是,话都已经说到那样直白,邹惠妃还是不肯吃药……
牟燕娘说她自己有愧……
余姑姑垂下了眼帘,轻轻叹口气,道:“既然惠妃还未醒来,我先走了。回头再来看她。”
……
……
看着余姑姑的背影,牟燕娘的眼神渐渐冰冷,忽然开口,语声冰寒刺骨:“桑九,这就是你可敬可爱的师父。这就是端庄慈霭的太后。这就是恩怨分明的大唐。”
桑九咬着嘴唇,眼泪止不住地流,却一字不敢接。
躺在她怀里的邹惠妃脸上落上了桑九的泪珠,顺着邹惠妃瘦削的脸庞滑落下来,像是她自己在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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