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到了正日子,洪凤倒是如约来了,兴庆宫也来了人拜祭,却没有其他的封赏,只是勉励了一句:“牟老英灵不远,子孙当克绍箕裘,不要令老人家失望。”便走了。
那时牟燕娘已在宫中做了女官,自然是拜祭之后便即回宫,牟府的人轻易也不敢得罪她了。倒省了许多口舌之争。
——都是后话了。
……
……
邹惠妃呆呆地坐在房里,心如刀割。
横翠带来的最新的消息,陶一品刚出华阴就被大雪拦住了,新正之前都未必能赶得回来。
而牟燕娘托洪凤转回来的话,明明白白,残忍直接:“娘娘的胎毒已经中了十余日,即便是能医好,这一胎能保住的可能也不大了。即便是侥天之幸,将孩子生了下来,只怕这孩子也活不过十岁。娘娘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邹惠妃仅有的希望被这番话打落谷底。
桑九看着状若呆痴的邹惠妃,欲言又止。
横翠看着她的眼神,半天,渐渐变了颜色,忽然拉了她,低声问:“九娘,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让娘娘做贤妃做过的事情?!”
桑九看了横翠一眼,面上露出一丝愧意,低声道:“我不说,我不说了。”
邹惠妃却听到了这句话。
穿着白色绣银色蝴蝶的惠妃,忽然脸白如纸。
邹惠妃轻轻地笑了一声,声音怪异,简直像是从地狱里回来的一样。
“我终于明白了。贤妃当年应该也是知道了自己的胎毒已深,根本无法医治,所以才用那一胎拉了我下后位。”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尤其是,贤妃一直认为是自己下的毒,所以才会那样狠绝,几乎要与自己同归于尽!
邹惠妃凄然笑了。
原来贤妃也是个糊涂虫,可怜人!
邹惠妃忽然对贤妃生出了无法言说的怜惜。
桑九却微微皱眉,道:“娘娘,婢子忽然想到一件事。当年宫中的人,您,贵妃,德妃,贤妃,两位婕妤。贤妃中毒,不是我们做的。剩下贵妃、德妃、两婕妤。圣人说是德妃做的。两位婕妤已死,贵妃娘娘是福王的人,现在正在旁观。那您这个时候中了相同的毒。说明什么?”
邹惠妃冷笑一声,带着些自嘲:“还能说明什么?说明我小瞧了那位王爷殿下!他在宫中的人马不止德妃一路,如今,应该又有了新人了!”
桑九一惊,失声道:“您是说,皇后娘娘?!”
邹惠妃看了她一眼,桑九脸色一白,急忙低下头去。
但这话一出口,邹惠妃却也皱起了眉头:“不对啊……若是皇后跟他联了手,那以贤妃痛失一子的心境,如何还能跟戴绿枝相处得如此和睦?”
这个逻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邹惠妃和桑九都紧紧地蹙起了眉头。横翠的脸色也难看着,但是咬住了嘴唇,低下了头去。
过了一会儿,邹惠妃揉了揉额角,道:“不过,桑九,谢谢你。”
这个话题终于转开了邹惠妃对自己胎毒的注意力。
横翠迟疑了一下,却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那么,娘娘,打算怎么办?”
邹惠妃双手捂住脸。
许久,微弱的声音从她的口中颤颤传出:“照桑九的那个意思办……”
仙居殿寝宫内,一片死寂,许久许久。
“给她们机会,让她们决定,其他的……”
“桑九,横翠,我觉得,我死后,一定会下地狱……”
……
……
戴皇后紧紧地握着拳,低声问:“让本宫去见她?”
梅姿低着头:“是。平安传话,贤妃说,她与仙居殿的恩怨太深,实在不能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所以,若皇后娘娘一定要面议些什么,就请今夜到太液亭赏月。”
戴皇后厉声喝道:“放屁!月底,雪天,哪里来的月亮可赏?她这是要本宫出丑么?”
梅姿低声道:“她说,请皇后娘娘便装前往。”
戴皇后双拳一顿,慢慢地伸开,声音也缓了下去:“便装?”
梅姿低声道:“是。她说,太液亭那边她已经安排好了。一群小宫女今晚要在附近的枣园私自聚会。咱们就冒充小宫女就行。”
戴皇后犹疑片刻,问道:“她呢?”
梅姿顿一顿,道:“她亦如此。”
戴皇后这才点头,咬牙低声道:“万一当着人,总不能让本宫给她行礼吧?”
梅姿早知她是为了这个,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哂,低下眉去,问道:“娘娘今晚带谁去?”
戴皇后想了想,心中转过兰香的名字,又一阵恼怒,该死的邹田田,害得我又少了一个得力的帮手:“我和菊影竹心去,你守在清宁宫,我还放心些。”
梅姿低头叉手:“是。”
……
……
枣园,枯树林中。
平安和清溪对面而立。
“你若再沉寂下去,主人必定要把你一家子都扔到万劫不复的地方去了。你还是做些什么吧。”
“……你呢?”
平安低下头去,身子瑟瑟发抖:“我什么都不想做。我主子已经做过了。”
清溪吃了一惊,抬起头看,诧异地看着平安:“你说什么?”
平安抬起头来,已经是满脸泪痕,眼中都是恐惧绝望:“我跟了一个绝顶聪明的主子,我相信,就算是地狱里的恶鬼,也无法与她相比!”
清溪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垂下眼帘,半晌,方突兀问道:“你主子是不是瞒着主人还有其他势力?”
平安苦笑一声,摇摇头,低声道:“那些所谓的主人的人,现在都是她的人!”
清溪大惊,猛地抬起头来,瞪着平安,一脸的决然不信:“开什么玩笑!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平安低下头,道:“我也不明白。我就在旁边站着,她听到的我都知道,甚至,她知道的都是我告诉她的。但她总能看到我打死也想不到的对方的弱点……”
清溪露出了一丝沉思的神色,想了很久,方道:“你我既然同病相怜,我也不会跟主人说什么。不过,你要小心,吉祥当年怎么死的,想必你是知道的。”
平安点点头,轻声吁口气,勉强露出个笑容,道:“不过,好在,我这位主子,是把自己放在第一的,所以,主人的许多命令,她虽然也做,但都是让别人出手。今次也是一样。你记得,不用咱们亲自出手,有那一位呢。”
清溪看着她,也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希望咱们都能再多活两年。”
平安自嘲地一笑,低声道:“应该能的。只要咱们不需要自己出手对付惠妃,应该能的。”
……
……
清溪进清晖阁的步子轻快又欢乐。
赵贵妃听得这个脚步,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回头看她:“回来了?怎么这样高兴?”
清溪看看一旁伺候的香雪,笑着道:“家里小弟得了先生的夸赞,一家子都高兴得要命呢!”
赵贵妃听她提到家里,知道她是去见那个人的手下了,面上表情便是一淡。
香雪却不明所以,笑着道:“难怪了,清溪姐姐最在意的就是家里的这个小弟了。如今有十四岁了吧?再读几年书,求了阿郎,赏个出身,让他正正经经地去考进士去!”
清溪看着赵贵妃的表情,知道又一次提醒了她现实的残忍,忙走了过来,接过香雪手里的梳子,给赵贵妃边仔细地梳理长发,边笑道:“哪里就有这么能干了?累了你半天,我来吧,你去歇歇。”
香雪抿着嘴笑道:“我还真是正想去净手呢。”说着便转身走了。
清溪对着镜子里的赵贵妃一笑,低下头去,伏在她耳边,轻声道:“皇后要出手,咱们看热闹就行。”
赵贵妃忍不住皱了皱眉,低声道:“虽然我十分讨厌惠妃,但那好歹是圣人的子嗣,他们就不能……”
清溪截断她:“娘娘,这孩子谁生都行,就是不能让姓邹的生!她生了,顷刻间便是复后,那不仅现在的这位皇后无处可去,只怕咱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既然不用咱们出手,咱们就看着就好。”
赵贵妃扭头看她,不解:“她当年也没怎么样我!就算她复后,跟我有什么关系?”
清溪叹口气,低声道:“您忘了阿郎怎么为难邹小二郎?您忘了福王一脉怎么对待她?您忘了当年她被圈禁,您是怎样封了她的清宁宫?您忘了这阵子跟她是怎样的针锋相对、明争暗斗?”
赵贵妃不以为然地摇头:“那些都是时势使然。她是做过皇后的人,这种小小不言的龃龉,她不是戴绿枝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不会揪着不放的。”
清溪咬着嘴唇,低声道:“娘娘,那如果她复了后,外头逼着您出手呢?”
赵贵妃手里刚刚拈起一盒胭脂,一听这句话,手一颤,胭脂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鲜红四溅。
外头听候召唤的小宫女们吓了一跳,急忙跑了进来,待看见赵贵妃发白的脸色,都又站住了不敢向前。
清溪不动声色地转头去看,叱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收拾?姐姐我失手砸了多少东西,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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