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宗哈哈大笑。
果然,这一番对话传出去,众人纷纷表示,不去骊山,可以不去,可以以后都不去。
戴皇后想要作态一番,就忧心忡忡地问明宗:“不过,真的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就两位老人家,总归还是不太好的。不如,臣妾跟去服侍吧?”
明宗果断摇头:“用不着!她们的身子骨比你们都要好,不论谁去都是添乱,你快别操这份闲心!”
若果真让人跟去,谁去?沈昭容?裘昭仪?太后还不够头疼呢!
明宗倒是动了心思不如让邹充仪跟去,邹充仪一叠声的推辞:“还嫌我不够招眼呢?不去不去!何况我若去了,太后就清静不了了!”
裘太后听说了邹充仪这话,长吁一口气,擦汗道:“还好还好,差点哀家就把自己坑了!”
余姑姑笑个不停:“田田哪里就有那样不懂事了?她必不会去的。”
夏日安静过去。
秋日安静过去。
冬日安静将尽。
转眼间,半年过去,新正将至。
☆、217.第217章 相思
新正大朝,满宫欢腾。
明宗已经五个月没有见过邹充仪。
虽然天天能收到孙德福送过来的幽隐的纸条,知道邹充仪又跟着邴阿舍学了一道火腿玉米羹,结果凡吃到的人都求她以后再也不要做了;知道邹充仪又让桑九做了一条水蓝色锦缎绣粉红色桃花的被子,做好了之后邹充仪只瞧了一眼便喝令拿来垫箱子底,一辈子不许拿出来给人看;知道邹充仪动了心思跟着尹线娘学拳,结果筋骨没活动开就去踢腿,一不小心扭了脚,疼得坐在地上哭;知道邹充仪忽然动了心思去学隋炀帝杨广自成一派的草书(注),结果越写越好,自己高了兴拿着新学的字体给邹老太爷写家书,被老太傅一顿臭骂说她找死不捡好日子;还知道最近邹充仪酒量又见长,尤其是沈昭容隔天就跑去蹭吃蹭喝,姐妹两个人趁着夜月偷溜出门,雪后寻梅,痛痛快快地喝了个大醉……
明宗想象着娇嗔的邹充仪,懊恼的邹充仪,窘迫的邹充仪,笑着的她,哭着的她,醉了的她,变身话痨唠叨起沈昭容来没完没了的她……
明宗只有一个感觉:相思如狂。
可夏末时,自己曾经动了心思再去看邹充仪时,裘太后忽然让余姑姑送来一句话:“是不是那个女人真的能够左右你了?”
这一句话,提醒了明宗身为皇帝的那一部分。
明宗坐了下来。
邹充仪真的能够左右自己了么?
那个女人……
历朝历代,皇帝后宫三千不算什么,只要皇帝不专宠,不偏宠,让后宫佳丽们雨露均沾,就行。
李唐奉老子李耳为始祖,所以,道德经是皇室子弟的必修课。
老子说得好:不患寡,而患不均。
自己想当年宫里只有三五个嫔妃的时候,就摆得很平。即便那时候再喜欢与贤妃在一起,也会顾及其他妃嫔的感受。贤妃便多,每个月,也不过比别人多个三天上下。
后来采选新人入宫,邹氏公平合理地排了寝,自己也公平合理地挨个儿去看,去宿。再想要偏宠凌珊瑚的时候,也被邹氏一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提醒,渐渐地淡了下来。
再后来,邹氏去了掖庭,自己和崔修容、程充容相处得十分融洽,却也顾忌着新立的戴皇后,不曾十分明显得偏宠。
可是邹氏……
自从自己第一次去掖庭看望过她之后,那个地方就像是有了一种魔力。只要自己一闲下来,就想去看看她在做什么。
她藏起来的好酒,新晒好的花茶,刚琢磨出来的菜色,才写就的条幅,正在练习的曲子;还有她单纯地揣测着太后和自己的心思,善良地设想着后宫嫔妃们的现状,仔细地钻研着外朝错综复杂的势力;她出的主意,她想的计策,她画的蓝图——还有,当她像一个真正的政客一样,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编织着大网时……
明宗发现,自己头一次好奇地想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思一想,一字一句。
明宗苦恼而微微恐惧地捧住了自己的头。
一直以来,虽然自己很清楚,邹氏大约是自己所见过的女子中,最适合做自己皇后的人选,也是最了解、理解自己的女子,更是那个自己坐在她身边会觉得最舒服的人。
但是,自己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离不开她了。
这种情形,李唐之前的皇帝们,颇为不少人有过。但,几乎没有一位皇帝,在有了这样一个女子之后,还能有个好下场的。
除了——
阿爷?!
是,阿爷一眼便爱上了阿娘。所以,诸事不管,几乎是用了强抢的,把阿娘接进了宫中。然后,就是对裘家三十年如一日的恩宠。
所以,才有了自己面对裘家的为难。
是啊,阿爷自己有了一个还算完满的结局。可是那之后呢?自己呢?
自己这个继位者,就这样被放在了一座山面前,翻不过去,就是死路一条。
——可邹氏,竟然已经聪明得老早就告诉自己:她邹家,不想当第二个裘家;她不肯要那些对她家人的美好前程的许诺;她甚至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她不想孩子们以后再一次面对自己正在面对的两难局面……
胡思乱想。
枯坐了整夜之后,面目憔悴的明宗还是忍不下那种抓心挠肝的感觉,绕过孙德福,拔腿就往幽隐去:“德福,传话出去,今日免朝。”
孙德福抓着明宗的袖子发急:“老奴的圣人哟!太后那话说得还不够明白么?您就不怕邹娘娘真的担上祸水的罪名?”
明宗一把摔开他:“朕不怕!朕自问,不会当昏君!”
洪凤迎面拦住了他,低声回禀:“沈昭容让小的跟圣人说一件事。”
明宗皱着眉毛挥手:“让开。”
洪凤却半步不退,低声续道:“沈昭容说,上回她和邹娘娘去寻梅饮酒,邹娘娘说,她思念圣人了。”
明宗脚步一顿,眉间眼角,一丝惊喜也没有,反而目露疑惑:“嗯?”
洪凤微微松口气,低声说完:“但,邹娘娘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注)”
明宗停下脚步,咬了咬牙,低声问道:“她说想我了?”
洪凤身子躬得更低一些,悄声道:“邹娘娘最近常常弹《忆故人》。”
明宗有些恍惚,低声喃喃:“所以才这样频繁地跟戎儿饮酒,还时不时大醉吧……”
孙德福瞪了洪凤一眼,洪凤连忙后退,孙德福这才轻声解劝:“娘娘比您难受,可娘娘还是苦中作乐,为的就是您能先借着后宫这平静劲儿,把前朝的麻烦都解决了。如今恰好到了关节处,您就再忍忍吧?”
军方的换防已经接近尾声,少壮派与裘家旧势力的融合进行得磕磕绊绊,但还是没有大的异动。中书门下,六部九卿,京畿重地,州道府县的新老交替也即将完毕。
虽然明刀暗箭不断,但好歹,大家都是大唐的人,宗室们也都念在自己姓李的份儿上,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明宗也适当让步,在有些肥差上,装了装糊涂,大家各自心领神会,就好了。
所以,即便是裘太后,这半年都对赵贵妃、裘昭仪、魏充媛、文婕妤等人多有宽纵。
这实在不是个让邹充仪回宫的好时机。
明宗忍了下来。
新正将至,朝内朝外焕然一新。
明宗想要的布局已经完全完成。
他觉得,再也没有什么顾忌了,应该可以接邹充仪回宫了。
孙德福斟酌了半天,才问了踌躇满志的明宗一句话:“圣人,邹娘娘那时提到的三个事儿,您打算怎么给她回复?”
明宗愣在了那里。
对啊,怎样让戴皇后不猜忌?怎么解释涉嫌戕害皇嗣?怎样消除身份尴尬?
让戴皇后不猜忌是不可能的,所以,不理她就是。位份云云,小事而已。
但贤妃的那一胎——事到如今,德妃已死,不宜再多牵扯,那真相就无从说起。那要怎么洗清邹充仪当年身上背的恶名呢?
身份的事倒是小事,可这满宫里都是曾经匍匐在邹充仪脚下的内命妇,此刻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她、孤立她、为难她,甚至联手设局陷害她——
明宗愁得眉毛拧成了疙瘩。
“朕得想个法子废了戴绿枝……”
明宗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孙德福已经吓得跳了起来去关御书房的门:“我的小祖宗!您这儿做什么梦呢?皇后无错,凭什么废人家?您就不怕列祖列宗从太庙里出来揍您一顿!”
明宗听着孙德福已经吓得没轻没重的话,愁容满面:“那不然怎么办?我总不能真的让她就这样去给若芙和阿阮行礼啊!”
孙德福听他对贵妃贤妃的称呼,就知道这位主子压根没闹明白邹充仪真正的敌人是谁,忍不住叹了口气,想一想,却道:“圣人要不私下里探探二位娘娘的口风?看看能不能有个皆大欢喜的解决之道?如果二位娘娘肯让一步,以邹娘娘的大度,未必不肯跟她们俩平起平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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