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郭奴!
人人都知道郭奴是孙德福最得意的徒弟,伺候宣政殿多年。
也人人都知道,郭奴是因为被戴皇后扣在了方婕妤的长安殿,耽误了明宗见方婕妤母子最后一面,所以才被扔到幽隐闲置。
刚才邹充仪也报了,郭奴正跟着孙德福查谢缤纷自尽一案。
结论很简单:郭奴肯定不喜欢戴皇后,而郭奴既然从内侍省过来,那么手里的玉佩,就不是假的,而且,是专为对抗戴皇后、救邹充仪而来。
戴皇后的脸色终于难看起来。
赵贵妃则冷冷地看着郭奴和邹充仪,就像是刚才愤怒地要掌邹充仪的嘴的人,不是她一般。
菊影停了手,退往旁边,脸色冷静,回望戴皇后。
郭奴的额上都是汗。
洪凤说得明白:这回传的话,是圣人铁青着脸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崩出来的。如果传晚了或者传错了,洪凤自己和他郭奴本人,就都等着先领了这道旨意再说吧。
还好,还好,赶上了!
郭奴先回袖擦了把汗,方再次高高擎起手里的岁寒三友白玉佩:“圣人口谕:有人再敢动邹充仪一根汗毛,打死勿论!”
这句话就如同九天外忽然响起的一道雷,轰隆隆一声劈在了众人头顶!
戴皇后整个人都靠到了椅背上,瞠目结舌,直瞪瞪地看着郭奴手中的白玉佩,再看向跪在地上一脸惘然的邹充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梅姿和菊影本来是最不动声色的两个人,此时也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看向邹充仪。
而赵贵妃的脸色,简直已经是黑如锅底。香雪则急忙悄然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
邹充仪在最初的惘然惊讶之后,忽然明了了明宗彻彻底底的相护之心,不由鼻子一阵发酸,连忙低下头去,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干脆便跪坐在双脚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好半天,戴皇后先缓了过来,微微定神,沉了脸,问道:“郭奴,圣人的意思,是否是指,即便邹充仪犯了大不敬的罪行,本宫也不能责罚?”
郭奴并不急着将玉佩转给邹充仪,而是仍旧捧在自己手中,闻言恭敬低头,微微笑道:“若皇后娘娘认为邹充仪的确当罚,不妨请圣人或太后直接下旨,想来二圣都不会徇私枉法。至于我们,不过是做奴婢的,只管逐字逐句转达圣谕,却是万万没有资格替圣人解释诏令的。还请皇后娘娘不要为难小人。”
戴皇后听着这样无赖到近乎无耻的话,气得拂袖而起,挺胸负手而立,冷笑道:“难怪赵贵妃说,邀买人心未必要钱。邹充仪,看来凡到你幽隐走了一圈的下人,这人心果然都被你买了个干净!尤其是,顶撞起别的主子来,个顶个儿随了你的品性,一个个的口齿伶俐得紧啊!本宫今日果然不该来,白白将好心喂了狼!”说完,一摔袖子,扬长而去。
梅姿悄悄松了口气,连忙追随而去。菊影虽然早已紧紧跟在戴皇后身后走了出去,但出了幽隐大门,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那门楣上新帖的白纸黑字“幽隐”,若有所思。
这里郭奴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转身恭恭敬敬将玉佩奉与邹充仪:“娘娘请自己收好。以后不要再受这种莫名委屈。”
邹充仪一言不发,接过玉佩,紧紧握在手中。
一边桑九和线娘连忙一左一右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站好。
这边赵贵妃缓缓立起,冷冷一笑:“邹充仪,恭喜,耳光还没挨到,就又从圣人那里骗了个护身符来。果然的,我们这些人,都是你的垫脚石。只不过,摸摸良心,你真的问心无愧吗?”
桑九听到这里,不由大怒,一挑眉,口气冰冷彻骨:“赵贵妃,自你入宫,我们娘娘哪一件事情上对不起你了?反倒是你,究竟又有哪一件事情对得起我们娘娘?问心无愧?贵妃娘娘还是先问问自己是否问心无愧,再来苛责我们娘娘好了!”
赵贵妃顿时语塞。
委托选秀,赐婚赵大,开解失宠,扳倒福王。桩桩件件,邹充仪不仅不曾打压过赵贵妃,反而是处处解了她的围。
挑唆分香,封锁清宁,追查牙镯,乃至于寻衅欲刑。件件桩桩,赵贵妃从不曾真正尊重邹充仪,反而是时时处处在借机磋磨她。
问心无愧?
桑九一针见血。
邹充仪不论对谁问心有愧,只要对着你赵贵妃,都是绝对的问心无愧!
你想撂话找场子,没门儿!
赵贵妃恼羞成怒,一拂袖,怒喝一句:“狂妄大胆的奴才!”脚步便要往前踏!
邹充仪霍地抬起了头,直直地盯着赵贵妃,眼神凛然,唇角冷厉。
赵贵妃恍然间,竟有一种仍在当年的清宁宫面对威严的邹皇后时的错觉,急忙撇过脸去,下意识地举袖挡住眼睛,低低地冲着香雪叫了一声:“我们走!”
掩面匆匆而去。
邹充仪瞥了一眼她们离去的方向,转头去问郭奴:“如何是你来?”
郭奴赔笑道:“洪凤忙着,就让我出这个急差了。”急忙又道:“既然娘娘无事了,小的还得去复命,就先走了。”
邹充仪点头,道:“替我跟圣人说,让他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再让人轻易欺负了去。”
郭奴连连点头答应着,又笑道:“果如此,也是我们奴婢们的福气了!”
说笑着,忙忙地去了。
桑九扶了邹充仪的胳膊,慢慢进了内室,回手令众人都散了,方也叹口气,道:“果然如此,娘娘,真的是我们奴婢们的福气了。”
邹充仪看着她,安抚地一笑,然后自己便只管低头看着手里一直摩挲的玉佩,出神。
桑九看着她的样子,想问横翠回邹府的事情,又咬咬牙,忍住了。
是夜。
明宗突然降临清晖阁,进了门便将所有宫女内侍都赶了出去。
洪凤亲自守门,清溪陪站。
殿内瞬间便传出了一声响亮的耳光,和明宗根本就没有压制的怒吼:“蠢货!”
赵贵妃的呜咽声还没真正响起,明宗便一脸怒容、一路铿锵地踹开殿门走了出来,直接回了御书房。然后飞马令孙德福回来:“你亲自去赵府,当面给我问那个老匹夫:儿子女儿都这样爱给别人当枪使,是不是他赵府的家传?”
孙德福大惊,却不得不立即去传口谕,不消一个时辰,回来时却带来了赵尚书的另类回话:“赵家儿女都单纯,若圣人觉得无可宠信,则不宠便是。”
明宗气得直接跳了起来,当着孙德福的面儿一口气砸了御书房一个琉璃盏、一个玻璃鱼缸、一方端砚、一个翠雕竹报平安的笔筒,还有两支墨玉刻君临天下、富有四海的镇纸。
饶是孙德福心不在焉,也被这通乱砸心疼得肝儿肺儿直颤,只好没口子哀求规劝:“圣人息怒,气大伤身。赵尚书说好听了是耿直,说难听了压根就是一根筋。您跟他计较,不是媚眼使给瞎子瞧么?咱们该干嘛干嘛,不理他,不理他!”
明宗气得三尸暴跳,吼道:“他傻?他一点都不傻!这就是摆明了仗着我拿他没办法呢!他做了多少年的吏部天官,他不懂?他一根筋?真正傻的是你!不帮着我收拾他,还来劝我别理他!你去,给我好好理理他!”
孙德福苦下了脸:“圣人……”
明宗看着他萎靡的样子,心头更烦,大吼一声:“滚!”随手又将刚呈上来的一碗莲子汤砸到了门上。
孙德福唯唯退出,一无所动。
☆、170.第170章 家常
横翠正正常常回了邹府,既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遮遮掩掩。
但邹府的门房看到她时,还是大大地惊讶了一下,然后便是喜上眉梢,分了几个人急忙便往内院跑,个个地紧紧咬着牙,就怕自己在路上就喊出来:“娘娘有消息了。”另一个满脸堆笑着躬身把横翠往里让,却没有带上任何称呼:“先去哪儿?老太爷的书房还是老夫人那里?”
横翠抿着嘴笑,长长舒口气,先懒洋洋地说了一句:“终于到家啦。”才笑着矜持起来:“我直接去老太爷的书房等。其他的各位主子,等我回完老太爷的话再去问候罢。今夜怕走不了了,你去禀报大夫人,给我安排住处。”
门房的主事点头都应下,然后亲自先带着横翠去了外书房,奉上茶点,再去见大夫人万氏。
邹老太爷恰好回来,正在上房与老夫人说起外头的种种传言,便听人低声回报:“横翠回府,正在外书房。”又惊又喜,连忙站起来就往外走,一边告诉邹老夫人:“你稳着些……”然后人就已经没了影子。
邹老夫人被他的慌张弄得一愣,接着闹明白了是横翠回府,不由得也笑逐颜开,忙令:“快去叫老大媳妇来,让她在这里跟我一起待着!”
家下人会意一笑,知道老夫人这是打算事事过问,怕万氏不告诉自己细节呢!便忙着去传人。
不一会儿,万氏便笑吟吟地走了进来,进门便给老夫人福身深深施礼:“母亲,横翠回来,必有好消息。儿媳先恭喜您了。”
邹老夫人一摆手,神情烦乱:“先别高兴得太早。田田不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这是流言太盛,她必要让人回来告知真相罢了。且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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