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宫里事情太多,裘太后心神消耗也大,但一天多少个御医轮流看脉用药,加上老人家心胸毕竟宽大,所以看起来虽然不那么精神奕奕,却也没多大变化。
可余姑姑就不同了,几下里凑在一起,消耗得极快,如今才两个月不到,已经瘦了一圈儿了,整个人也憔悴得很。
余姑姑微微笑了笑,仍然淡定从容:“别担心我,我看着瘦,心里却不存事儿。真正难捱的,是太后她老人家。”
裘太后却笑着点头道:“还是你这个徒弟关心你,宫里人来人往,都是面子情儿。大家看着我好,谁都不敢当着我的面儿问候你。可谁都不是瞎子,谁看不出来,你都瘦了一大圈儿了呢?我闲常劝你不要替那些个孽障操心虑后,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况又都在帝王家,再不济也肯定有口饭吃。你不听,瞧瞧,比我这个当娘的还像当娘的!如今这个你身后必定给你摔盆打幡的发话了,我瞧你再不当回事!”
余姑姑忙笑着回答:“谁说我担心了?婢子不是都跟太后说好了,以后都不管了,只看着么?”又嗔着桑九:“就会哭!你娘娘就是这样教你的?”
桑九听她提起邹充仪,满肚子委屈更加憋不住,更哭得抽抽搭搭的:“师父不要提我们娘娘,她那日子,简直没法子过了!”
这话一出口,旁边屏风后头忽然一声响动。
桑九吓了一跳,急忙抬头看余姑姑,却看见余姑姑正冲自己挤眼睛,一边讶异地擦泪,一边又看向裘太后,却发现裘太后一脸鼓励地看着自己。
桑九是个冰雪聪明的人,立刻反应过来,这屏风背后的人,必是沈昭容无疑!
幽隐出了那样大的事情,明宗一个月没有诏见沈迈,没有临幸沈昭容;沈昭容也一个月没有跟幽隐有任何联系。而邹充仪,也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些事情讲给沈昭容听。
——今日这样天赐良机,自己何不全盘托出?
桑九擦了泪,先给裘太后赔罪:“太后面前,婢子失仪了。说实话,婢子今日,是特地来替我们娘娘诉苦的。娘娘这一阵子,过得实在是太煎熬了。”
裘太后见桑九换了情绪,便知道这丫头都明白了过来,不由点头微笑,道:“哀家不见怪。你有什么,就都说出来,哀家大风大浪经历得多了,不怕听见那些脏东西!”
桑九低头称是,便开始了长篇大论:“圣人愿意跟娘娘喝酒聊天,常常去。娘娘高兴,圣人也高兴,我们这些人也高兴,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可谁知道,便是这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差点给我们娘娘惹来杀身灭族之祸!”
“后来婢子听说了,那日不知道谁提了要贤妃娘娘把仙居殿还给凌婕妤的话,然后就有人挑拨,说什么不用麻烦,等邹充仪出了幽隐,直接搬到承欢殿去就好。当天,几位娘娘的宫里就都有下人挨打。”
“可我们在幽隐,就如同聋子瞎子一般,什么都不知道,还高高兴兴地过重阳,喝菊花酒,吃桂花糕。谁知道,吃完喝完,一个院子的人,就统统睡了过去。敢情,那夜的饭菜里,被人下了蒙汗药!”
“这可是在皇宫啊!即便是掖庭,也是皇宫禁院啊!怎么会有大包的蒙汗药进了院子?那可是蒙汗药!是民间江湖上下九流的迷药!如果这个时候随便一个什么人,拿了把刀进来,一刀一个,我们一个院子的人,就都活不了了!”
“但人家根本不屑于要我们的命。人家有更歹毒的用心。有人打开了正房的房门,锁死了窗子,在我们娘娘的正屋里,点了,点了,那种香……”
桑九说到这里,脸上通红,又羞又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拼命往下掉。
屏风后头,显然有人在瑟瑟发抖,衣料都跟着颤,轻轻的摩擦声响起,在小小的寝殿里十分明显。但裘太后等三个人都当没有听见。
桑九稳稳心神,接着说:“有人偷了横翠的御赐香囊,跑到羽卫那边诳来了沈将军。中间做了局,还作势在幽隐外头拦了一下,被沈将军当场格杀了两个宫女,却又有一条黑影,把沈将军引进了我们娘娘的正房,然后将两个人反锁在了里头。”
听到这里,裘太后的怒火也被莫名地勾了起来,脸色渐渐阴沉下去。余姑姑连忙轻轻扶住裘太后的肩膀,慢慢地替她顺着后背。
桑九只做看不到,低垂着眼帘,强忍着尴尬,接着说:“还好我们娘娘和沈将军都不是那等软弱之人,沈将军一进门发现中计,就听我们娘娘的话,把所有的家具都堆叠到内室门口,然后自己破窗而出。只是可惜了跟着沈将军来的那些羽卫,被人用毒弩射杀了大半。那时圣人已经被人引到了内侍省,想必是打算让圣人亲眼看见——那种肮脏场面。沈将军便急着去内侍省求见圣人,谁想到,那些人竟然动用了军中的军弩,沈将军身中两箭,之前一直给我们幽隐当拳脚师父的沈刀将军,竟然被活生生地射死了!”
说到这里,桑九忍不住放声大哭:“可怜我们线娘,一家子都死了,好容易有了个师父,又对她极好。我们娘娘和沈将军都有了默契,等她大了,放出去,就给沈刀将军当妻子,如今,竟是守了望门寡!我们线娘连头发都绞了!”
边哭边接着说:“太后,师父,最可恨的还不是这个!后来我们几下里一凑消息,沈将军再一细查,竟然发现,那日给我们饭菜中下药的、打开正房房门、点上迷香的,竟然,是花期!”
裘太后和余姑姑都吃一大惊,失声道:“谁?”
桑九的眼泪越发止不住,越擦越多:“花期!就是那个一家子快饿死时被买进了邹府,姑娘五岁上就贴身伺候,后来陪嫁进宫当了清宁宫掌事大宫女的花期!”
裘太后的怒火腾地撞起,一掌拍在凭几上:“贱婢!”
桑九擦着泪道:“因为那天夜里沈将军在院子里瞥见了花期的一角衣衫,却未露声色,后来更请圣人将花期赐了他为妾。我们娘娘隐约明白了过来,便传话让邹府放了她一家子的奴籍,又恢复了本姓。”桑九顿了顿,方道:“她本姓武。沈将军把她一家子放在一间小院子里,细密观察,又令人去她祖籍上追查,方才发现,她是则天圣后的后人。她一家子都在做着当年大周时的富贵梦,她也是为了一心爬上圣人的床才跟我们娘娘进了宫,还与孙德福公公交好。圣人什么眼界,如何看得上她?她便借机串通德妃陷害我们娘娘,采萝之死是她进得谗言,当然的牙镯也是她偷出去给了德妃。如今给沈将军做妾,只怕也是她自己的心愿达成了。沈将军说得明白,她这是看上了沈将军手里的军权了。”
这一大篇话,直把裘太后和余姑姑说得目瞪口呆。
余姑姑忍不住问:“她一家子都这么想?就没一个正常人么?”
桑九摇摇头:“听说她阿爷和小妹子倒是没那么盛的心思,但母亲弟弟,还有嫡亲的二叔三叔,都是这个意思。”
说着,又擦泪:“我们娘娘听了这个话,才知道从那么一小点的年纪上,就开始被花期算计,十几年亲如姐妹的情谊,竟然都是假的。何况还有采萝一条性命。顿时就挺不住了,哭了一个整宿,白天便支撑不住,一头睡倒。直到今儿上午王奉御来才醒转来。”
裘太后叹了口气,伸手捶捶自己的心口:“遇到这种有执念的聪明人,邹氏那样单纯,又从来都是与人为善的性子,能受得了才怪呢。可怜呢……”
桑九擦干净了眼泪,吸了吸鼻子,续道:“娘娘心里堵得慌。圣人虽说后来很是关照,还提了让回大明宫。但娘娘已经吓破了胆子,如何敢应?又不知道怎么跟圣人说,只好一连三天不说话。亏得圣人宽宏,许了娘娘以后再说。可家里怎么告诉?沈昭容那里怎么说?您跟前又怎么说?她这一阵子都睡不安稳,可偏生到了最后是这个结果。怨来怨去,竟是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出卖了自己,怨谁呢?娘娘直说唯有怨自己,怨自己识人不明,差点把整个邹府都拖下水去不说,还害得沈将军、孙公公也都跟着受冤枉委屈。自己不过是个小女子,若那日真有个阴差阳错,自己和邹府怕是要挫骨扬灰就不提了,沈将军何辜?沈昭容何辜?最可怕的,圣人怎么办?曾经的皇后和最倚重的臣子,这让圣人的脸往哪儿搁?这个做局的人到底是恨大唐恨成了什么样子,能做出这么阴毒卑鄙的事来?!”
屏风后头除了瑟瑟的抖,已经传来了压抑不住的细细的低泣。
裘太后除了不知道花期的事情,其实其他的事情已经尽知。听到这里,愤怒之余,又听到沈昭容的哭声,便叹一口气,道:“桑九,我都知道了,你去吧。告诉你娘娘,我不怪她,圣人也不会怪她。让她好好养病。为那些贱婢伤身,不值得。”
桑九知道裘太后要安抚沈昭容了,忙站了起来,福身施礼:“太后不要生气,也请多多保重。如今沈将军将一应消息都转交给了孙公公,盼着孙公公能好好起一起内宫的底,将此事连同旧事,都查个水落石出才好。婢子也就回去照顾邹充仪了。”
相似小说推荐
-
痞女辞官 (风之灵韵) 起点VIP2015.6.28完结她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痞子乞丐,居然也能混成封疆大吏? 丫了个呸的,老皇帝嗝屁,恩也报了,也...
-
对镜贴花黄 (九尾窈窕) 2015-07-03完结惠昭宫的娘娘暴毙了,身为监管后廷的大姑姑蕊乔被人推到了幕前,成为首要的杀人嫌疑犯,究竟是谁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