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白云稀稀落落的散去,不过半晌密云布起,黑压压的一片让人喘不过气来,几只乌鸦啼叫着飞到了梁宫大殿的屋檐上,扑着翅膀审视着宫里的军士。吴佐抬头看着乌鸦,低低笑着轻声道:“人在做,天在看,窃国者难长久,殷崇旭,你怕是祸到临头不自知呐!”
周国,徽城,皇宫,乾坤宫。
临近子时,寝宫里,岳蘅不舍挪开看着心爱儿子的眼神,抱着熟睡的柴桐亲了又亲,见这么晚柴昭还没有回屋,知道他一定还在为明日出兵的事忧烦。
碧儿给岳蘅端来一盅炖好的燕窝粥,红着眼睛道:“阿蘅姐姐真的要走么?桐皇子怎么办,他一会儿见不到您就哭个不停…还有皇上…”
岳蘅示意封碧儿小声些,放下怀里的柴桐拉过碧儿,轻声叮嘱道:“待会儿皇上回来,切记不要说漏半个字。我此行不会有事,最多一个月,也就回来了,好好的怎么像是要哭了。”
封碧儿拭着袖子抹了抹眼角,看了眼柴桐道:“时候不早了,皇上应该也快回来,我把桐皇子抱出去?”
岳蘅摇了摇头道:“今晚桐儿就留在我这里…你早点去歇着吧。”
碧儿嗯了声,才推开屋门,见柴昭已经走进了院子,“皇上…”
柴昭像是没有听见,目不斜视走进屋里,面容笃定,但隐隐也有忧虑浮现。碧儿轻轻关上屋门,低声的抽着有些塞住的鼻子。
柴昭见岳蘅抱着桐儿,脸上的忧虑顿时散去,低声道:“今晚怎么桐儿也在?”
岳蘅亲了亲儿子的脸蛋,抬眼看着柴昭轻松的笑道:“桐儿晚上哭闹了好一会儿,这才哄睡着怕折腾醒了他,今晚,桐儿就留在我们身边睡吧。”
柴昭俯身爱怜的凝视着心爱的儿子,抚着岳蘅的脸颊道:“当然好,明日朕就要出征,也是舍不得桐儿,今晚就让朕这个父皇好好疼一疼。”
岳蘅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执起小火炉上温着的黄酒给柴昭斟了一盏,吹着热气递到他手边,“这几日你天天睡不大好,喝些暖酒可以解乏,身子舒坦些也好入睡。”
柴昭大口闻着酒香,眯眼惬意道:“朕就等着这一口温酒,知朕者,唯有阿蘅。”柴昭悠悠一饮而尽,放下酒盏环抱住了岳蘅,迷离的看着她道:“朕明日大早就走,你…就不必去送朕了…”
岳蘅揽住柴昭的颈脖,柔唇蹭着他带胡渣的下巴,轻声道:“不去就不去,这一趟也去不了多久,是不是?”
“当然。”柴昭肯定道,“朕惦记着你们母子,一定会尽早回来。”柴昭说着话,将岳蘅拉到床榻边做下,揉着她的发髻按在了自己宽阔温暖的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低哑道:“话虽如此…凡是也得做到万全,阿蘅听朕说着就好。”
岳蘅感受着丈夫有力的心跳,顺从的“嗯”了声。
“朕会率三万精兵往南方去。”柴昭沉着道,“这样一来,云都往北到徽城,只不过万名守军…如果…”柴昭搂着岳蘅愈发用力,“如果有变数…云修会带着柴家金甲亲卫护送你,桐儿,还有长公主往苍山去。”
——“柴昭…”岳蘅呜咽了声。
“听朕说完。”柴昭粗粝的手心捂住了岳蘅微张的唇齿,继续道,“苍山澈寒,易守难攻,殷家的人也是奈何不得。朕从未怕过什么,只是数载前朕不过孑然一身,纵使一死又何妨?今日不同,上天垂爱,朕有阿蘅,有桐儿…朕怎么能不替你们筹谋妥当?阿蘅放心,朕刚刚所说不过是以防万一,你信朕,朕一定会凯旋回朝来见你!”
岳蘅紧紧握住柴昭的手掌,眼眶溢出湿润,“你不会有事,谁都不会有事。”
“那是自然。”柴昭扳正岳蘅的肩膀,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多少危难都已经过去,你要信朕。”
“我信。”岳蘅哽咽道,“你从没有骗过我。这一次也不会。”
柴昭低声笑着贴住岳蘅的额头,触着她的鼻尖道,“阿蘅的温酒真是不错,朕几日辗转反侧睡不着觉,这会子才说了几句话就泛起困了。还不快给朕宽衣?”
岳蘅眉头微微一动,见柴昭的灰眸真的有些慵懒困乏之态,酥手伸向他的衿带,轻轻扯下…
柴昭还来不及换上寝衣,裹着中衣的身子已经沉沉的倒在了床上,寂静的寝宫里响起他均匀安逸的呼吸声…岳蘅替他盖上被子,摸向他的指尖紧紧扣住,憋了一阵的泪水滚落了下来。
“你别怪我…”岳蘅仰头看着天花板想忍住泪水,“你守我,护我,爱我…这一次,都由我去做。”
熟睡的柴昭哪里听得进床边妻子的喃喃自语,低垂的长睫沉寂的覆着灰眸,英俊的面容如刀刻一般凌厉刚毅,不自觉的也攥住了岳蘅扣着的十指,像是知道她就要离开自己。
岳蘅俯身覆上柴昭干燥的双唇,“你一定…一定不要来追我!除了你,没人留得下我岳蘅!”
岳蘅深吸了口气,抽出手心站起身,想再看桐儿一眼,可又不忍回头去看,她怕自己看上一眼就会不舍得落下他。岳蘅按了按眼角,咬牙径直朝屋外走去。
屋外守着的婢女嬷嬷早就得了岳蘅的吩咐,见岳蘅出来,都齐齐跪在了地上,岳蘅扫视过众人道:“皇上明日会多睡一会儿,皇上自己未醒,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惊扰皇上!”
——“奴婢遵命!”众人齐齐跪地应道。
岳蘅又扭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正要起步离开,偏屋的封碧儿探出了半截身子,带着哭腔道:“阿蘅姐姐,能不去么?”才一开口,眼泪已经像断了线的珍珠般唰唰落下。
岳蘅含笑摇了摇头,“照顾好桐儿。我不多久就回来。”
清冷的月色尽数洒在岳蘅倔强俏丽的脸上,岳蘅拢紧夜行的黑色斗篷,一头扎进了黑夜里。
皇宫侧门边,云修牵着自己的玉逍遥已经等了一阵,岳蘅的白龙也跟在玉逍遥后头,马蹄不时搓着地上的泥土,鼻子里粗粗的喘着气。
暗夜里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云修面露喜色,低笑道:“就知道公主一定会来送我,果不其然!”
——“谁来送你了?”柴婧哼了声恼道,“本宫是舍不得皇后,这才来送一送,是你想多了。”
“我就喜欢多想。”云修手背贴着嘴唇嘿嘿道,“想一想也是高兴的很,我乐意。”
柴婧不愿再理他,走近白龙身旁,怜惜的抚摸着洁白的马鬃,喃喃道:“白龙,你家主人那么疼你,你可一定要把她平安带回来。”
云修见柴婧不搭理自己,咳了声道:“公主,白龙不过一匹马儿,它能保护的了皇后?公主与其指望它,都不如多指望我云修才是…”
柴婧白了眼云修,将白龙往自己拉近了些,不悦道:“马儿通人性,你个棒槌脑子比得上么?”
云修悻悻的挠了挠头,忽的又笑嘻嘻道:“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要离开我也不想惹公主生气…这样,算不算遂了公主的性子?”
柴婧脸一红,借着夜色掩饰着自己的慌乱,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柴婧转身道:“阿蘅来了?”
漆黑的斗篷包裹住了岳蘅的单薄,里头的黄衫若隐若现,衬着她干练飒飒的身姿。岳蘅目不斜视的走近柴婧,接过她拉住着马缰,把头埋进了白龙茂密的马鬃里,“好白龙,休息了这么些日子,脚力还跟得上玉逍遥么?”
白龙嘶鸣了声,摇晃着脑袋撞向一旁的玉逍遥,云修赶忙将自己的坐骑拉远了些,瞪着眼急道:“你这个白龙,仗着皇后疼你,还欺负上我的马了!”
柴婧拉住岳蘅的手,恳切又道:“可以不走的。你再想想…”
岳蘅笑着摇头道:“我决定的事不会变,公主信我。”
柴婧叹了声道:“想当年皇上在辽州与你初遇,回苍山后就一直念念不忘,他与我们说,沧州岳蘅不输世上任何一个男子,年纪不大却犟的要命…皇上爱的是你这个性子,如今要恼的…竟也是这个犟脾气…我也是无话可说…”
岳蘅回头看了眼乾坤宫的方向,按了按柴婧的手心道:“我在皇上的酒里加了些东西…明日不到午时,他一定是醒不过来的,等他醒了…”岳蘅顿了顿道,“他能想通不再发兵那便是最好,若是他执意还要发兵…你一定要替我劝住他!一定!”
柴婧垂下杏眼道:“皇上的性子你不知道?我哪里有把握劝得住?只有尽力而为…”
“公主这句话就够了。”岳蘅释然道,瞥眼看向站立不动发着愣的云修,脆声道,“云修!”
——“在!!”云修一个激灵急急应着。
“本宫的东西,备下了么?”岳蘅故意傲娇问道。
“都备下了!”云修摸向白龙的马肚,掏出金鎏弓晃了晃道,“皇后你看。”
——“还有样东西呢?”岳蘅对视着云修飞扬的剑眉,“备下了么?”
云修微微怔住,舔了舔唇角从玉逍遥马肚里摸出一匣子东西递到了岳蘅手边,低声道:“知道皇后此行必定带着这个,早早也给备下了…给。”
——云修手里拿着的,是一匣子青竹削成的竹箭,柴婧有些不解,伸手抽出一支,就着月色细细看去,只见有些粗糙的箭柄上,歪歪斜斜的刻着一个“蘅”字。
“蘅…?”柴婧低低念道,“蘅…这些竹箭,一定是殷崇旭亲手替你制的。”
岳蘅捧起这匣子竹箭,点头道:“大哥待我情深义重,只盼他珍视这一个蘅字,悬崖勒马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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