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元一时不明白殷崇诀话中深意,附和笑了几声,别着手望向滚滚淮河,“崇诀,待你大哥和吴佐他们回来,天下之势,你说给我听听,梁国是攻是留,你也说给我听听。”
殷崇诀拾起一枚石子抛下河面,翻涌的河水顷刻间吞没了微小的石子,殷崇诀拍了拍手心道:“天下之势如同眼前的淮河水,明涌不息,暗涌莫测,你我都像是刚刚那枚石子,融在这天下里微乎其微,谈何把控?驸马爷抬举了我殷崇诀,也未免抬举了自己。要想翻云覆雨,得先掂掂自己的分量。崇诀不才,让你错爱了。”
“你…”李重元面露窘色,“光明大道你不走,非要与我作对!王爷雄才大略又如何?他已经死了!帝业宏图已是烟消云散,而予我的机会,才刚刚开始…”
“非也,非也。”殷崇诀竖起食指晃了晃道,“不知道驸马爷还记不记得,我爹曾与王爷说过,当日我殷家堡归顺的,不是大周国,不是南宫家…只是…柴少主。”
李重元黑眸微动,莫测的打量着殷崇诀含义不明的神色。
“我劝驸马爷收起那些念头。”殷崇诀恋恋不舍的回望蔓陀,“就算王爷不在,天下也绝非寻常人可谋,谋事难于登天,殒命易如反掌。驸马爷身份贵重,该好好珍惜这份荣华才是。”
“殷崇诀!”李重元愈发不甘,喝住他道,“我哪里不如柴昭!”
“黑风,我们回城去。”殷崇诀拉住黑风的马缰迈开步子,“要是看见了白龙,我们就一并带着,替阿蘅照顾它。”
“殷崇诀!!”
黑风边走边左右张望着,像是在寻着昔日旧友白龙的踪影,可荒野茫茫一览无遗,黑风沮丧的揉搓着马蹄下的泥土,发出阵阵嘶鸣。
“黑风。”殷崇诀揉着它茂密的马鬃喃喃着,“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口回绝了那李重元?”
黑风闷哼了几声喘着粗气。
“李重元,成不了事的。”殷崇诀甩着缰绳嗔道,“就算柴家无子无丁,也绝对轮不到他坐上泽天大殿那张龙椅!”
黑风蹭着殷崇诀的臂膀像是好奇不解。
“若不是他们踏进绥城…”殷崇诀哀色又显,“柴昭就不会与阿蘅重逢,就不会从我身边带走阿蘅!我与阿蘅…怕是早已经成亲,在殷家堡过着快乐自在的日子…与阿蘅生儿育女的也该是我,又怎么会轮得到柴昭!”
黑风仰头嘶吼着,像是也替身旁的主人忿忿不平。
“柴昭既死,阿蘅也不在了…”殷崇诀忍住就要夺眶的热泪,手心攥紧马缰按进绽裂的皮肉,“我还要替旁人卖命么!锦绣山河,谁人不喜。李重元,老天不光给了你机会,予我而言,又何尝不是!”
殷崇诀翻身跃上黑风,狠抽马鞭直往雍城而去。天地间英姿飒飒,气盖云天。
沧州城,靖国公府。
这几日沧州乌云密布,崔文边干着活,边不时抬头看着压抑的苍穹,手里的动作也有些慢下。
哒哒的马蹄声踏着青石板路愈来愈近,崔文擦了把汗站起身,推开宅门往长街看去——
“白龙!?”
白龙哀鸣着奔近熟识的崔文,马首朝他身上蹭去,将裸/露的伤口凑近他眼前。
洁白如雪的马鬃早已经被大片的血迹黏腻凝住,历经数日风吹日晒,颈脖上的深痕更是触目惊心,崔文暗叫不好,将白龙牵近靖国公府,唤出下人急急吩咐道:“速速去守将那里,雍城那边…可是有异样!”
下人赶忙撒腿就去,崔文寻出治伤的草药,洗净帕子替白龙擦拭着颈脖的血污,白龙痛的长啸不止,晶亮的大眼满是惊恐悲痛,似有无数话语要对崔文倾诉。
崔文安抚着白龙,低声道:“你千里迢迢回来沧州府里,是不是阿蘅出了事?”
白龙通晓人性般的点了点头,又是哼哼了几声屈膝跪在了地上。
崔文心头紧揪,“不该啊!阿蘅有柴昭在身边…莫非…柴昭也遭了不测!?”
白龙一眨眼,蚕豆大小的水滴骤的滑落,马身伏在了冰冷的石板地上。
才替白龙医治好伤口,打探消息的下人连滚带爬的冲进府里,哭喊道:“崔叔…守将才收到的消息…祁王殿下…还有咱们小姐…中下梁军的埋伏…掉进淮河,尸骨无存!”
白龙支撑着疲乏不看的身子站立起来,狠蹬着马蹄想冲向那人,鼻孔热气沸腾满是怒火。崔文死死拉住马缰,“中了埋伏!柴昭已经贵为王爷,旁人没事,没什么偏偏是他和阿蘅!掉进淮河,尸骨无存?既然尚未找到,谁说他们就一定会丢了性命!”
“驸马李重元的书信里,就是这么说的…”下人战战兢兢道。
“那就要问问这位驸马爷,有没有四处去找回王爷夫妇了!”崔文果敢的深眸迸出逼人的锋芒。
崔文缓了缓气息,看向呜咽的白龙,抚着它的脑袋蔼声道:“白龙,还跑得动么?”
白龙摇头晃脑的揉着马蹄,又在原地蹦跶了几下以显精神。崔文满意的点了点头,“阿蘅没有白疼你,能不能找回阿蘅和她夫君,也要看白龙你了。”
白龙俯首吃了些院子里的枯草,扬起前蹄就要带着崔文往府外奔去。崔文将马缰递给那下人,叮嘱道:“先带白龙去马厩,掌一副新的马蹄马镫,再喂饱些。”
——“崔叔,您是要…?”
崔文脱下家常的罩衫,甩在脚边道:“李重元他们可以当祁王夫妇殒命置之不理,我崔文却不信,白龙通晓人性,自幼由阿蘅养大,跟着白龙,一定可以找到阿蘅!”
淮村
碧儿帮封嫂忙完岳蘅的吃食,拧了把湿帕子洗了洗脸,搬了把竹凳在柴火边坐下,举起斧子就要砍下。
柴昭踱近笑道:“你年纪小小的,这样的粗活也做得动?”说着撸起袖子道,“我帮你。”
碧儿惊得差点摔下凳子,忙不迭摆着手道:“不行的,奶奶说你们是大贵人,还有你给的那钉银子,买了许多物件还没花完…听奶奶说,你还受了伤…”
柴昭抽出她手里的斧子,自然的盘腿在院子里坐下,单手握斧一击劈下,碧儿看直了大眼,惊道:“贵人在家也劈柴火吗?”
柴昭也不应她,浅笑着挑拣合适的枝干。
里屋的封嫂探出头看了看,正要训孙女几句,岳蘅笑盈盈道:“封嫂,你白日从集市回来,淮村可有什么异样?”
封嫂不解道:“好得很呐。”
岳蘅想了想道:“我们夫妻在雍城外遭的祸事,死了不少人,动静不小…雍城的守军没有四处拿人么?竟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封嫂摇头道:“我也觉得纳闷…兵荒马乱不假,就不顾百姓安生死活了?也罢也罢,你俩抱住性命就好,亏的柴家军还以仁爱自居,也不过如此吧。”
封嫂又与岳蘅随意聊了几句便退了出去,柴昭见屋里只剩岳蘅,掸了掸手心的木屑走了进去,才想哄一哄儿子,大手已被岳蘅拉住。
“柴昭…”岳蘅叹了声道,“淮村离雍城不过几十里…李重元,也是真不顾你我死活了!”
第103章 细水流年
封嫂又与岳蘅随意聊了几句便退了出去,柴昭见屋里只剩岳蘅,掸了掸手心的木屑走了进去,才想哄一哄儿子,大手已被岳蘅拉住。
“柴昭…”岳蘅叹了声道,“淮村离雍城不过几十里…李重元,也是真不顾你我死活了!”
“李重元…”柴昭从岳蘅怀里抱起心爱的儿子,带着胡渣的下巴轻轻蹭了蹭他柔嫩的米分颊,“我已经料到他会如此。自从我被叔父带回,就已经是他眼中的拦路虎,就算平日里他对我言听计从甚是尊敬,骨子里…也终是有些妒恨不平吧。”
岳蘅见柴昭很是平静的逗趣着儿子,脸上并无半分惊慌失措,试探道:“莫非…你早已经有了对策?”
“我只想和阿蘅落得几日的清闲静好。”柴昭靠着岳蘅坐下,“还有我家桐儿。其余的,我顾不了许多。”
岳蘅知道柴昭不想让月子里的自己烦忧这些,便也不再追问,见桐儿的嫩脸被柴昭的胡渣蹭出了红色,心疼道:“没轻没重的爹爹,这你也舍得!”
“男孩子粗糙些也无妨的。”柴昭低笑着端详着儿子乌溜溜的大眼,柴桐已经长了好几日,张开的眸子也是与自己一样游离于黑白之间的鸽子灰,柴昭越看越欢喜,一只手紧握住岳蘅道,“我该怎么谢阿蘅才好!”
岳蘅抢过柴桐小心的安置好,恼恼的看着柴昭零星的胡渣,抚了抚也觉得磕碜,“坐着别动,我帮你。”
柴昭拂开衣襟端坐好,凝视着岳蘅笑而不语,一副任由她摆弄的模样。岳蘅摸出袖刀,拾起衣袖擦了擦,贴近柴昭的下巴唰唰晃了几下,见柴昭还是动也不动,顿觉有些无趣,低哼了声开始了动作。
细碎的胡渣散落在岳蘅铺好的帕子上,岳蘅乌眼眨也不眨的紧紧盯着手里的刀片,小心翼翼的刮去残留,指肚还不忘摸了摸,满意道:“这样才好。”
岳蘅正要收起袖刀,薄若蝉翼的刀片已被柴昭两指轻巧的夹住。
“我可是记得…”柴昭摩挲着犀利的刀刃露出笑容,“有人说过,要用这把袖刀剐了我的眼睛…阿蘅记不记得是谁说的?”
岳蘅骤的松开手,瞪了眼他道:“不记得了。”
“阿蘅不记得,我替你记着。”柴昭挑了挑眉将袖刀塞回岳蘅的衣袖,“这可是咱们之间的秘密,谁也不许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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