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燕娘要应付的,也就是这么些人。
这却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得到的,好在她还有大把的时间。举人补官,向来是很难的,哪怕贺敬文的卖相不错,那也得有缺儿给他填,别说举人了,这京里等着个好差使的进士、丁忧或是因为种种原因丢了官儿谋起复的……
既有时间,便不须激进。想要得人敬重,须得弯下腰来做些实事。实打实的做事儿,还是只出一张巧嘴儿,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对头前的孩子要尽心,对婆婆要尽力,对家下人等要尽责。
是以韩燕娘回来便往厨房里去,安排晚饭,又检查了解暑的冷饮,特别嘱咐:“太阳快下山了,再热也有限。老安人上了年纪了,哥儿年纪还小,冰不可多食。姐儿们那里,屋里摆了冰盆了,就不要上冰镇的酸梅汤了,拿井里的绿豆沙给她们。”
贺丽芳累得要命,天又热,很想喝冰饮,不想只有绿豆沙,还不带冰,十分不过瘾,就命阿春去厨房要冰镇酸梅汤喝。阿春原本还算个腼腆的姑娘,自跟了贺丽芳这么个直脾气的人,她的脾气也见长。常听人说后娘种种不好,也为丽芳担心,打定主意,要来个先声夺人。令老安人与老爷警醒,也是敲打一下新太太,在大家心里留这么个底子,好令新太太即使有什么坏心眼儿,也不好施展,纵施展了,旁人也知道是她不好。
岂料韩燕娘却是好心,以女人的身体,本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毛病不好治,最惨不过宫寒之症,打小儿就得留神。宫寒的起因很多,这食冷太过也是一条。贺家虽不大富大贵,孩子也是娇养,不比外头穷人家孩子胡摔乱打的耐磨。贺丽芳今年九岁了,得开始注意了。
吩咐完了,再跟宋婆子打听贺敬文的喜好,又接见洪姨娘,安抚她丧女之痛,顺便套取点情报。洪姨娘正在六神无主之时,见主母对她和颜悦色,心下大安,将知道的都说与韩燕娘。才说到一半,阿春在外面闹了起来。
洪姨娘忙说:“太太还是去看看吧,这家里哥儿姐儿都是极好的,这个阿春是大姐儿身边的丫头。大姐儿是长姊,操心的事儿多,脾气直些儿,人却是很好的,很是照顾弟妹们。”
韩燕娘笑道:“我知道哥儿姐儿们都是好的。”
洪姨娘放下心来,全然不知韩燕娘的意思全在没出来的下半句,“最恨有人在中间作乱”。
韩燕娘往厨房里去,见阿春正在叉腰与厨娘拌嘴,深悔自己没有先在老安人那里报备一下。若是先与老安人说了计划,此时哪用她再多费事来管这阿春?眼下倒也好办,韩燕娘也不与阿春答话,只盯着地上被踢翻了的水桶一眼,便对果儿道:“叫宋妈妈带人过来。捆了这丫头,交给大姐儿处置。”
阿春面上露出一丝得意,她是为大姐儿争口气的,回到了大姐儿那里,又能怎么样?这新太太怯了,以后姐儿们就不用受她辖制了,大家的日子也就松快了!
韩燕娘看在眼里,冷笑不已。她虽是个填房,好歹是这家主母,卖个把丫头跟玩儿似的——不过寻常人不会玩这个打发时间罢了。宋婆子远远听着声音不对,赶过来时就遇着这么个境况,二话没说,听了韩燕娘的吩咐就照着办了。一时间将人都带到了罗老安人处。
贺瑶芳赶到厨房,正遇着个尾巴——什么收拾善后的事儿也都来不及了。从来奴才就是代表主子的,奴才犯事儿,他死了,主子也要担个“指使”的嫌疑。哪怕你说是奴才擅作主张,主子也有一个管教不严之责。这才几天呐,就开始要闹不合了?
韩燕娘见她过来,伸手一捞,将她抱起:“天快黑了,你往这里跑做什么?天黑后不要往黑灯瞎火的地方儿钻,大家姑娘,自己小心着些儿。”
贺瑶芳摸摸她的脸,韩燕娘叹口气:“走吧,你也学着点儿。”
到了罗老安人房里,贺敬文的兴奋劲儿还没过,也没留意外面吵闹。直到老婆孩子都过来了,才问:“出了什么事儿?”
韩燕娘道:“家里的一些小事儿,不用爷们儿费力的。是大姐儿的丫头不好,交还给大姐儿处置就是了。她也大了,很该学着管一管丫头们的嘴了,没的给主人家惹麻烦。”
到了罗老安人跟前,阿春不敢说话了。还是贺丽芳大着胆子说:“天热,我不耐烦吃绿豆沙,叫她去叫点冰的来吃,她怎么了?”
韩燕娘却又不自己说,只让厨娘回话。厨娘委屈得要死,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干她什么事儿啊?现在好了,她不但要做饭,还要去收拾烂摊子,真想把这些人都扫出去!厨娘也不敢添油加醋,一五一十说了,如何太太吩咐,如何阿春来闹。
罗老安人听了韩燕娘的安排,倒不觉得不对,便对贺丽芳道:“阿春脾气很不好,可要管一管了。”
阿春傻了,不敢相信老安人是向着新太太的,再眼巴巴看着贺丽芳。贺丽芳也有气,她就是想吃冰了,成与不成的,也不在这一碗冰镇酸梅汤上,居然闹得这么大!气道:“她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不管她了!”
罗老安人叹气道:“我老了,不中用了,你来教吧。这丫头,或打或卖,随你。”
韩燕娘又接回了皮球,对贺丽芳道:“既入了这个家门,便都是一家人了,也不用避讳什么。跟家里人不说,再与谁个剖白心迹去?”因解释了不令女孩子食冰饮的缘故,引得抱着手在边儿看的贺敬文点头不已。又对贺丽芳道:“你的丫头,在外头说话做事,就是在替你说、替你做。她不给你长脸,就是打你的脸。好生管教。”
贺丽芳被阿春搞了一回没脸,气得要命,见阿春瑟瑟发抖,怒道:“你方才不是很威风么?!”阿春的胆气,全是因跟着贺丽芳而来,实不曾经过什么大事儿,此时话都不会说了,哭都不会哭了。贺丽芳更是生气,险些要将她发卖,却又说不出口这等绝情的话。只好低头请教韩燕娘。
韩燕娘却命将她罚去做粗使,叫她自己在家里挑个称手的丫头“好生调教”。
罗老安人微一笑,对这新儿媳妇颇为满意。只知道哭那是没决断,不行,出手就整治了阿春,太狠,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也不行。这样正好。贺敬文于俗务并不精通,只知道这新娶的娘子对他儿女颇为爱护,这也便够了。
韩燕娘当晚又寻了贺丽芳,与她将话讲开:“我是你们继母,外头管这叫后娘,你们原就不是我生的,相处自然不一样。这要是亲娘这般吩咐,今天会闹得起来么?我也不要你们待我亲近到忘了亲娘,忘了亲娘的,那是畜牲都不如。不过既是一家人,谁也不想窝里斗,搞得外人看笑话儿不是?你要觉着别扭,就且当我是家里客人,咱们都客客气气的,没的怄气伤着了自己。我也与你开诚布公地说,今儿这事儿,是阿春没用,你却不好说出‘不管她了’,她好歹服侍你一回,你不管她了,岂不让人寒心?就算事儿是她闹出来的,你也只有咬牙顶上了,事后喊打喊杀,再随你。”
又开解了许多,贺丽芳心里虽存着事儿,也得说这后娘说得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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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春起了个引子,事没闹事,反成全了韩燕娘。弄得张老先生唏嘘不已,再看小女学生,愈发觉得她点评“贪心”,颇有深意。细论起来,不过“自知之明”四字而已。
经此一事,家中仆妇人们还不觉如何,知老安人往下,却对韩燕娘愈发亲切发起来。便是贺丽芳,虽恼自己丢了一回脸,却也哼哼唧唧承认,韩燕娘确实是个细心妥贴的人。贺敬文听长女也夸了继妻,深觉有理,这日出门,别来便带了一整付的银丝鬏髻回来。
弄得韩燕娘心头尴尬:才要收拾他呢,他又一副体贴样儿了。
这整付的头面很快便派上了用场——八月里,容尚书好容易得了点闲,下贴子来请贺家人过府一叙。
☆、第39章 坑爹的运气
容家会有人请,贺瑶芳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容家是厚道人家,绝不至于贺家入京了,只派人送了几回东西就算完了。也是不凑巧,今年是改元头一年,朝中又连生变故,这才拖到的现在。
事实也差不多,容尚书终于忙了这新旧交替的一干事务,过了春闱,又应付完了京城的时疫与中宫所出公主夭折之事。腾出手来想要关照一下贺敬文的时候,这才发现,这货跑到吏部去挂了个名儿,他要以举人的身份求个官职。
容尚书当时的心情,可以用五雷轰顶来描述!
容尚书是个有良心的人,得人恩果千年记,何况是这等求他全家与危难之时的大恩?恩人的后人不争气,他也就不让贺敬文怀抱千金过闹市了,既然进了京,那就认真读书。
容尚书略一动脑筋,就把贺敬文将来的路给安排好了:京城师资好,蹭个课什么,竟或将籍贯改在京城也行,日后就在京城考试。反正贺敬文还年轻,再考个十年中了进士,也不算老。然后就到翰林院或者旁的清闲又好听的地方猫着,哪怕不通俗务,也能说一声天真清贵。贺成章倒是个好孩子,十年后也能进场了,待考个秀才。剩下的路,就看他们自己了。方便的时候拉一把也行,不方便,容尚书也觉得自己是仁至义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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