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未等连凤玖感叹,门的那一头就有了动静。
白卿出来的时候,连凤玖只觉他整个人似被一坛子酒淋了身,那肆虐的醇香如丝一般钻入她的鼻尖,连凤玖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两人就这样对着门槛而立,那匀色的朱漆木门早已被石头砍开,半扇门晃晃悠悠的挂在门梁上,随风而动,摇摇欲坠。
白卿一身素白长衫,好像他姓白,这辈子就唯白衫不穿一般,从里衬到外衣,皆是一片乳白,干净的仿佛不沾一丝烟尘,令人发指。
他不说话,背手而立,更显修长高挑的身形,一袭交领广袖的衣裳衬得他如谪仙下凡,神色凝重到惊讶错愕,似完全不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可即便如此,他身上依然烙印着温润栩栩的清风姿骨,那居高临下的样子,称得上惊为天人。
她也不说话,黛眉平舒,浅笑不已,和他比,她不止矮了一两分,即便是仰起头,却也只能够到他的锁骨处。今日的她一身水青色立领中衣外罩了件白底水红领子对襟印花褙子裙,显得七分端庄三分俏皮,眉眼弯弯的模样仿佛砸门之事并非出自她的指令,她只不过是个看热闹的路人罢了。
两人对视而望,一场无声的角逐在周遭蔓延,他们似在比谁的定力好,只闻浅吸,不闻语声。
有些模糊又真切的记忆就在连凤玖的脑海中如同墨滴沉水一般,丝丝缕缕的蔓延开来……
“我说这位姑娘大人,你随随便便砍了我家先生的门,我可以告官抓你的!”突然,一记尖叫横空出世,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方才那来开了两次门的小厮,正抱着头慌张错愕的指着连凤玖大叫,那表情,倒也至真至性。
连凤玖无畏的耸了耸肩道,“在下受命于皇上,只怕官府也管不了今日这事儿。”她有皇上撑腰,赖皮耍的浑然天成。
☆、第一章 错有错招(下)
“你!”见自家主子纹丝不动,那名唤观棋的小厮不禁气得抖了起来,“怎得会有你这等蛮横无理的姑娘家!”
“小哥别恼,这钱给你家先生换扇上好的楠木朱漆门。”一旁的袭月见状,不着痕迹的接过连凤玖暗中递上的荷包,然后一把塞在了观棋的手中。
观棋一愣,眨眼的功夫就忿忿的将手中的荷包丢还给了袭月,冷笑道,“有银子了不起么?姑娘瞧着正经斯文,看来不过是个市井泼皮,手段下作的很呢。”
连凤玖闻言竟也不生气,只提了裙摆翩然踏入了内园,顺势取回了袭月拎着的荷包冲白卿柔柔笑道,“今日能得先生以客相待,在下福泽不浅。”看来她今日运气真是不错,门砸了,还不用赔钱,想来白君的脾气也不似外界传言的那般暴戾不亲呢。
见连凤玖靠近了自己,白卿微微的后退了一步,脸上微露嫌弃之色,“身为朝廷女官,竟以蛮力私闯民宅,连大人真是行动派,难怪皇上会破格录用你。”
他的声音入耳清缓,淡淡的语调似撩动了周围掠过的风,又似穿透了浮光重云,俊眸微敛间,那沉沉的黑瞳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之水,静而无波,寒意乍现。
“先生认得我?”连凤玖吓了一跳,很怀疑白卿是不是已经认出了她。
“大人第一次敲门不是已自报了家门吗?”白卿闻言面无表情的回道。
“先生既已知道我是谁,那想必先生也一定知道我的来意。”连凤玖讪笑着接了话,将一时的走神抛在了脑后。
白卿垂了目光轻看了连凤玖一眼,然后转身对观棋道,“去山下找李木匠上来修门。”
观棋气的得直跺脚,直朝连凤玖龇牙。
不过他还未转身,白卿又淡淡的对他说了一句,“回来。”
观棋有些不解,却见白卿慢悠悠的走到了连凤玖的面前,优雅的伸出了手。他的掌心宽长,指节微显,白白净净的指腹一看便知他是从不沾粗活儿的金贵公子。
连凤玖光顾着研究白卿的手掌,皱了眉偏了头也和观棋一样好奇的看着她。
“银子。”白卿说话慢条斯理,听着温柔,可细辨却能察觉出那不近人情的冷意。
连凤玖心一沉,脸上的笑容不免有些挂不住了,“原以为白先生胸襟宽阔,不想却也是斤斤计较的。”
白卿一脸的波澜不惊,“损他人财物,理应赔偿,连大人贵为朝廷命官,这般浅显的道理也需在下细说吗?”
连凤玖看了白卿一眼,随将手中的荷包转交给了观棋,还不忘说一句,“请木匠师傅寻一块最好的木料来给白先生做门板。”
他道高一尺,她魔高一丈,不过是一点碎银,只要能请动他,她相信这点花销都是能从皇上那儿补回来的。
见观棋拿着银子出了门,白卿亦转身走回了石台旁。
那是一块表面顺滑的约三尺长的石板,上面林林总总放了许多器皿,浓烈的酒香如温泉之气一般缓缓散出,飘至十几步之遥的连凤玖跟前,已是绵柔得和风融在了一起,却醇香无比。
☆、第二章 离尘雅君(上)
“先生在酿酒?”连凤玖冲一旁石头和袭月使了个眼色,两人皆快速的退了下去。
白卿端着浅碗品了一口醇酿目不斜视的回道,“连大人门也砸了,宅子也擅闯了,莫不是今晚想留在白某这里夜宿?”他背对着连凤玖,话说的不急不缓,好像一曲古调,抑扬顿挫、气韵优雅。
“我若叨扰,先生会下逐客令吗?”连凤玖在来的路上就做足了“厚脸皮”的准备,毕竟皇上要的不过是一个结果,谁会在意她到底用体面还是不体面的法子。
“我若不允,大人会不会一把火烧了我这宅子?”白卿端着酒碗转了身,笑容混着阵阵酒香一点点的打开了连凤玖的感官世界。
“先生说笑了。”连凤玖难得认真,“山间不可随意引火,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大人言行多有鲁莽,不想却还有这般理智。”
连凤玖一时竟词了穷,她没有想到白卿骂人的本事倒挺好,简直是绵里藏针的高手。
不过未等她绞尽脑汁回话,白卿已经拎着一坛酒回了屋,只独留她一人站于空旷的院落中。
白卿的院子处于半山,围墙不高,连凤玖抬头便能看到环绕四周的松林,青翠欲滴,似春绿从未离开过一般令人赏心悦目。深秋少见花,可在白卿这院落里,却有一片怒放微败的蔷薇,花色由粉渐红,远远看去,好像霞云沉落,正是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
连凤玖心生疑惑。
自酿酒,手栽花,独门山院远离尘世,日子舒坦自在,外界多有传言白卿此人是如何的不亲访客,人言可畏,传到后来已经是荒腔走板,生生把他说成了恶面佛。但她不过是砸了他半扇门,就安安稳稳的踏足了旁人怎么都进不来的白宅小院,而白卿,显然对她的来去并未阻拦。
那到底是世人高估了他还是他只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连凤玖好奇的弯了弯嘴角,紧跟着他进了屋。
过了门廊,是间迎客的堂屋,摆设简单出尘,只墙上的一幅墨画最是吸引人的视线。
而外头,下山去请木匠师傅上来修门的观棋已经风风火火的回了小宅。
他本以为这几个不速之客肯定已经被先生赶走了,不曾想连凤玖却是带着随行的丫鬟、小厮已经堂而皇之的入了内堂,不免气的直跳脚道,“谁准你进屋的?”
“你家先生。”连凤玖正在欣赏堂屋东墙上的那一幅《云溪早春图》,这幅画是前朝画圣韩琚的成名作,只是眼前长卷,连凤玖分不清是真迹还是描仿。
一旁的观棋闻言,气焰一下子被浇灭了一半,不禁讪讪然嘀咕道,“先生留你因你乃一介女流,他不愿和你多计较,你可不要妄图扰了先生幽静。”
连凤玖笑着转了头,眉目明朗道,“你家先生活在凡尘世俗间,别把他说的好似出家为僧了一般要循清规戒律,你也且把我当成寻常的客人即可,我断然不会做出什么僭越之举的。”
☆、第二章 离尘雅君(中)
连凤玖自认白卿她是辩不过的,可区区一个小厮她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观棋被她笑里藏刀的一呛,当下就变成了软柿子,不禁嘀咕道,“那你还砸了我家先生的门!”
他对此事耿耿于怀无外乎出于两点,一是因为多年来虽隔三差五的会有皇权官吏上山请白卿,但清一色的都是行于德、止于礼的,他不开门,外头的人静候多时也便自行下山了,其二则是因为命人抡斧砸门的连凤玖竟然还是个女的!
不过连凤玖此时心情倒是不错,难得出言致歉道,“多有得罪,还望小哥见谅。”
观棋撇嘴冷哼了一声,反手拎起了放在屋角的那个半人高的篮筐后便冲一旁的石头和袭月喊道,“你们俩跟我来。”三人随即便进了右手边那挂着青布帘的偏门。
堂屋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侧耳细闻还能听到窗外山风拂过林木的声音,连凤玖随即又转过了头,双眸锁住了墙上的《云溪早春图》。
“那不是真迹。”忽然,白卿的声音打断了连凤玖的赏阅。
连凤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先生的画工着实了得,看着和真迹一模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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