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夕烟顿时面红耳赤,“你,你怎能如此!”
苏袖无所谓地轻轻耸肩,叹气道:“我说的只是实在话,若圣主不想听,也大可不必理会。重点是前面那些,你可曾都听明白,我并非危言耸听,而是事实如此。”
门吱呀一开,一双墨色的眸子从这方移到那方,似乎从没想到这两个女人会对面坐下,侃侃而谈。
苏袖颇为哀怨地瞥了他一眼,自然是责怪他毫无声息的出现。
绯夕烟起身,颇为欣喜,却忽然想起苏袖的话,反倒局促起来,“你……你回来啦……”
萧茗嗯了一声。
苏袖将手中茶盏轻轻搁下,说道:“你们聊,我出去下。”
经过萧茗的时候,他伸手一抓,将苏袖拉回了身边,“留下。你二人方才在说什么?”
绯夕烟见此情形,心猛地一沉,因为萧茗的那句“留下”便似是隐含颇深,然她也只能默默咽下,毕竟就像苏袖所说,她与萧茗,除却当年那句承诺,除却他矢志不渝的保护忍让,除却那时爹爹的遗言,便真的再也没有什么。她傻傻地以为,萧茗一定会站在自己身后,永远地护着她,永远不会与她生气。
谁晓得……如今的自己,反倒成了外人。
还没有回话,两滴泪珠便倏然滚下。
苏袖颇为复杂地看着她,捏紧了拳头,后缓缓松开,长出口气来转头对萧茗道:“我只是让圣主了解到眼下严峻的形势,不希望她一时错手,雪上加霜。”
萧茗深看了她一眼,才沉吟着回答了句:“应该的。”
“虽没有说得太具体,然则也偏差不离。”苏袖微微苦笑,“虽然眼下逍遥峰上还是安全,过了这个新年,便不晓得会是何等局面。希望圣主明白,若来日另有不测,只希望你好好对待地狱门,毕竟你有绯门主的令牌,能够收拾残局。”
一番话说得妥妥当当,有如遗言。
而萧茗则是没有任何反对地静坐于那里,就像是往常一样沉默,绯夕烟脱口而出,“她说的都是真的?”
萧茗错综复杂的眸光投在了静谧地站在一旁的苏袖身上,而后移到绯夕烟泪光盈盈的脸上,点了点头。
绯夕烟倒抽一口凉气,呜呜咽咽半晌,终于忍受不住地跺脚喊道:“你们这两个浑蛋!”
她再不多说,转身就朝着外面跑去。
苏袖想要跟上看看,却被萧茗狠狠抓住,“别去了。”
“为何?我担心她伤心过度……”
萧茗定定地看了眼门外,“她若是懂了,自然会懂;若是不懂,追也无用。我明白她。”
苏袖只好放下心来,意外地挑眉,看着萧茗依旧拉着自己的手,问道:“怎么了?”
她的表情很是无辜,猜测可能是自己自作主张招来麻烦,连忙解释道:“情敌上门,自然需要解释清楚,更何况我这是化干戈为玉帛,以免出现其他意外,若是绯大小姐一个不爽,上前就打,待你回来就是一尸两命呢!”
萧茗见其胡说八道,从后一揽,将她揽到自己的面前,面对面直视着,沉声问:“你与她说了些什么?”
苏袖与他四目相对,半晌才轻声问:“很在意吗?”
萧茗那深邃的眸子停留在白净柔和的面庞上,“我只在意,你一定要生出孩子。”
苏袖十分柔顺地回了一句:“那是自然,我怎么能干那种事儿。”
萧茗双眉紧蹙,“别以为我没听见!”
苏袖深喘了口气,感觉腰要被勒断了一样,不停地拍着他的胳膊以示警告,待得松了些后才颇为忧郁地说:“你真的要如此虐待我吗?”
萧茗一怔。
苏袖环住对方的脖颈,彻底放松下来,半躺入萧茗的怀中,暖意渗透,一字一句地柔声道:“门主下辈子都不让我交代给云连邀,那下辈子能不能待我好些?”
萧茗紧紧抱着那柔软的身子,想起了二人的相遇至今,也有十载,但真正相知,却仅有一年。
这过去的十年,渐渐地也变成了遗憾。
苏袖揪着他的衣襟略微黯然地说:“多给我几年,就能为你生一堆儿女。只可惜错过了终究是错过。”
见萧茗也是沉默不语,她又柔软一叹,分外无奈地道:“小时候就听别人说的一句话,让我记得十分清楚。若你先去,就于奈何桥畔等我经年;若你后去,我便于奈何桥畔守你同归。这样我们才可以同时入轮回转世,不会在下辈子擦肩而过。即便是不能相遇,也可以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守望可能相遇的机缘。”
萧茗慨然,“我……值得吗?”
“值不值得,只有自己知道。”苏袖苦笑,“这句话我说了无数回。所以……”
她停住话头,也回望着萧茗,“若你先去,能等我吗?我答应你,会将孩子带到能独立的那日;当然,若有机会,就一定要留下这条命。”
将萧茗的手贴在自己的腹部,那里温热,那里在隐隐跳动。
“因为你是他的爹爹,你不能丢下他独自离开,不负责任。”
萧茗垂下头,与苏袖抵额相望,竟连这般铁铸的心肠,也在那般情深似海的话中,渐渐温柔起来,那唇角浮笑,微带着苦涩的感觉。
“真是越来越拿你没有办法。”他心下微动,轻声道,“言凉前几日传信来,说云连邀在忙新年的九天大典,应是没有时间来寻我们晦气的。”
苏袖很伤感地埋怨,“都是你的错……一定要坚持……”
都是你的错,是你不肯放弃;都是你的错,是你不肯留有余地。这般纵死不悔的心情,让苏袖无可奈何,却也甘之如殆。
但是听见他的安慰,又好歹放下心来。
还有两日便是新年。
而这天,却是萧茗要与墨昔尘会于天狼崖的日子。苏袖一定要跟随,她只说此事儿好歹与自己有些关联,萧茗你一定不能将我落下,否则做鬼也不放过你什么的。
萧茗无奈,将此话与前几日的情话做了比对,也只好硬着头皮带上苏袖上路。
道理上,他是绝对不想苏袖跟随,毕竟怀有身孕,需一路护持。
当然,他也知道,若今日不带苏袖,恐怕亦是会被纠缠到底,所以闷不吭气的,他也就应许了苏袖的跟随。
只是天狼崖位于逍遥峰的后山山谷腹地处,要避开耳目必不能从青阳镇上穿行,而是换个方向绕道,路途较远,又不可能再用上那辆舒适的马车,萧茗为了让苏袖知难而退,在头一个时辰里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路。
苏袖也毫不示软,紧紧跟随,以表达自己的决心。
若是见不到墨师傅,她会更觉愧对白锦。若是让萧茗这木头去与墨师傅话事,只会将事情朝着一个方向而行,那便是墨昔尘为爱殉葬,绝不回头。
就这么走了一段路程后,萧茗亦是发现了她的坚决,只好又转过身来,等她追上之后放缓了脚步,开始边走边歇。
在这新年前夕,夜夜笙歌,歌舞升平,唯独此处,暗香盈动,岁月静好。
苏袖也觉只是这般静静地走着,都能感觉到十分的幸福。
虽然心中也觉哪里不对,却又无法明说。但日下的感觉,她也不想出言破坏。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只要能与身边的人一起,怎样都不会害怕。
这是她曾经的梦。那时候,每夜的噩梦之中,唯有那一树樱华,唯有那玄衣黑发,是她幻想中的美好。
而今,终成现实。
从晨起一直走到暮色微光,才渐渐看见了那熟悉的天狼崖谷地的影子。苏袖想起当初自己跟在萧茗后头,他理都不理自己,摔跤也好,跑的很急也好,都不肯施舍一个眼神给她。
苏袖忽然笑了,便停在某块大石之上。当是时谷中堆雪成片,似乎与外界隔绝,万籁俱静,唯有此时此刻,哪里风光,都不及身前一人。
萧茗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有些莫名。
苏袖跳了几下,在那块大石头上落脚,不料却滑了下,是萧茗伸手将她拉住,扯到了怀中。
“笑什么?”
苏袖伸出葱指,在他的肩头戳了戳,“没有,只是觉着很开心。没由来的开心,恐怕是因为快过年了吧。”
萧茗知道她定是在说谎,就那双清亮的眸子已然是出卖了她所有的心思,萧茗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牵住她的手,走得愈加缓慢了些。
若经年未久,愿此生偕老。
前方就看见墨昔尘独坐在树下,同样的黑衣,同样的沉默。只是在苏袖的温情之下,萧茗已经日益柔化,而墨昔尘没有,在暮色苍茫下,显得有几分寂寥。
苏袖忽然抓住萧茗的袖子,二人站在远处观望。
她有些紧张地道:“我怎么感觉他……已经知道了。”
萧茗也有一样的感觉,虽然说往日的墨昔尘是冷,冷到极点,但今日的他,却感觉是那一潭死水,仿若没有了生机。
他是如何得知的?
苏袖有些战战兢兢,与萧茗走到墨昔尘面前,那人只微微抬首,将手中的一个包袱丢在地上,便起身准备离去,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萧茗俯身去取那包袱,内中定是白锦要求二人分头取来的残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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