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澄快步上前取过银票,仔细研究了片刻,抬头朗声道:“启禀郡王,这指印不是我的。”
孙寿明身子一震,立马怒目而视:“休得胡说!刚才分明说是匆忙间弄上的血迹,当时又是黑灯瞎火,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的指印?”
双澄挺了挺胸,绷着小脸道:“抱歉呐孙都监,我刚才在来的路上又想了想,其实昨夜我把银票还给田老太太的时候还没受伤,银票上怎么会有什么血指印?”
孙寿明如同五雷轰顶,气得直指着双澄,“你是有心捉弄本官?!”
九 郎屈指轻轻叩了下桌面,正视着孙寿明道:“她记性差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只是银票上原本就不该有血印,孙都监你又如何解释?莫非是为了偷梁换柱,故意找了张 假的来代替,又听我那么一说,便在回去之时急着印了个痕迹上去?我看这红色还是鲜艳的,都监不会是给自己割了一刀弄出了血吧?”
孙寿明紧咬牙关,一双眼睛左右乱转,额头上沁出冷汗。双澄正想上前再诈他一下,却听外面脚步声急促迫近,有人在门外高声道:“启禀九殿下,淮南王驾到!”
九郎闻声一惊,孙寿明倒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此时冯勉从外面急匆匆进来,整顿衣裳低声道:“九哥,淮南王带着人马忽然赶来了……”
“扶我出去。”九郎撑着桌子站起来,冯勉才扶着他走到门口,狭窄的长廊那端便响起纷沓的脚步声。牢内光线晃动,一大群人前呼后拥地行来,为首之人身材挺拔,着一身宝蓝交领锦袍,水灰狐绒大氅曳动生风。俊眉如刀,凤目若星,隆准薄唇,看那年纪也只是三十出头。
九郎还未开口,那人已朗声笑道:“令嘉,许久不见,怎到了我淮南境内也不派人通传一声?难道是年纪长了些,就跟皇叔生分了起来?”
“侄儿拜见六皇叔。”九郎单膝一屈想要下拜,淮南王已一把托住他胳膊,皱着眉道,“早就跟你说过,咱们叔侄间不必拘束!我又不是你那皇帝爹爹,才不管什么礼节!”
九郎低头道:“谢皇叔体谅,皇叔不是尚在宿州吗?怎么会忽然来了这里?”
淮 南王一扬眉,转而又哈哈大笑:“我这人行踪不定,兴起之时夜行百里也是常有的事。这不,前几日西域商人给我送来一匹汗血宝马,我便拿它来试试到底能跑多 快。”他一边说着,一边又负手走到孙寿明面前,扬起下颔道,“我在门口听说这儿出了事,你这都监是怎么当的?!”
孙寿明急忙跪地道:“王爷请息怒,卑职本是奉命赶来亳州寻找广宁王的,没想到这亳州军中竟出了两个败类。祝勤与孔盛勾结江湖匪盗,正是之前抢夺丹参案的幕后主谋。现在祝勤已自杀身亡,孔盛还押在重犯牢房,王爷若是想审问,卑职现在就带您去。”
“混账混账!这狗东西竟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待本王去好好审他一番!”淮南王骂着,拽起孙寿明便要往里走。
双澄大急,不禁喊道:“不能走!”
众人闻声望向她,淮南王往她脸上扫视一圈,悠悠道:“你是什么人?”
她刚要解释,九郎已伸出手臂挡在她身前,不紧不慢道:“我的心腹随从。”
淮南王扬起眉梢,薄唇边浮起一丝笑意,点头道:“令嘉好眼光。”
“谢皇叔谬赞。”他亦微微一笑。
“只是你的随从为何要阻我去审问孔盛?”淮南王摊手道,“难不成是孔盛也死了?”
九郎瞥了双澄一眼,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简述了一遍,末了道:“我这随从毛躁得很,因为担心孙都监还有事瞒着不说,一下着急便喊了出来,望皇叔恕罪。”
“竟有此事?”淮南王脸上笼起寒霜,转而叱道,“孙寿明,你倒是跟本王解释清楚,为什么要弄张假银票来欺骗九殿下?!”
孙 寿明哭丧着脸连连叩头:“其实卑职在拿到那张银票时根本没注意后面有无血指印,觉得只是一张普通银票而已,就叫底下人暂时收进了库房。没想到九殿下急着要 看,卑职回去找的时候才发现银票背面根本没什么印记,可又怕九殿下说卑职把重要证物弄错了,一时糊涂就自己印了个指印上去……”
“你!”双澄才一出声,就被九郎以目光阻止住了。淮南王紧锁双眉,骂道:“你这厮办事向来粗枝大叶,可也不该在我皇侄面前扯谎弄假!老老实实跟九殿下说一句真话就那么难?他难道还会降罪于你不成?!”
孙寿明连声道:“卑职知错!以后再也不敢存此欺骗之心了!”
淮 南王似是还不解气,夺过侍卫手中的马鞭便想抽过去,身边人急忙劝阻。他狠狠瞪了孙寿明一眼,又向九郎道:“要不是看在他姐姐是宫内孙贤妃的面上,我就该把 这厮绑起来治罪!不过好在他也没甚奸计,倒是让令嘉白白担心了一场……为表歉意,今日夜间便由我做东,你到时一定要来与我痛饮几杯!”
冯勉轻咳一声,弯腰小声提醒:“王爷,九殿下昨夜从马上摔下,伤了右脚……”
“这是怎么回事?”淮南王惊讶道。
九郎平静道:“皇叔不必担心,杨知州已请大夫来替我敷过伤药。”
淮南王作色道:“既然受了伤就不该再出来走动,还不快回去好好休养,此处的事务都由我来处理便是。”说罢,又高声唤来数名随从,吩咐他们将九郎送回府衙,好生伺候。
“那就有劳皇叔了。”九郎彬彬有礼地点头致意,带着冯勉等人便要离开。双澄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看他,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拖了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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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寿明难道真只是怕被你责备?如果是那样的话,照实说了就是,何必再弄个假的血指印上去?”轿子悠悠抬起,双澄依旧抱膝坐在他脚边,口中兀自嘀咕不已。
九郎却撑着下颔,望着微微晃动的青色帘子不语。
“哎……”她伸手碰了碰他的左腿。他这才低下头看看她,“做什么?”
“跟你说话呢。”她忽而觉得自己坐在他脚边,就好似小猫儿小狗儿黏着主人,不由挺直了腰背道,“为什么就这样白白放过了他?说不定那张银票真的有什么玄机呢!”
九郎却肃容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双澄一怔,睁大了眼睛:“……你是说,就这样不管了?”
“找田二的是孔盛,找孔盛的是祝勤,现在祝勤已死,可不就是一根绳子断了头?”
“……那个孙寿明也就由着他去了?”双澄努起嘴,想了想又不悦道,“刚才淮南王说孙寿明的姐姐是宫里的孙贤妃,是因为这个,所以你也动不得他?”
“不仅仅是这样……总之暂时先不提,但我会记在心中。”他说罢,垂着眼睫看她,双澄不由扬起脸也看了看他。
那双清澈炯亮的眼眸让她又红了脸。
“白忙活了一场,哼。”她连忙给自己解围,小小地哼了一下,便转身背对着他了。
轿子晃晃悠悠,她将双膝抵在心口,想捂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心。可他却用左膝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背,她打了个哆嗦,结结巴巴道:“干……干什么?”
九郎微微俯下身,道:“我好像没叫你回程路上也进轿子。”
双澄愣了愣,来的时候九郎让她进轿子,是为了告诉她如何设计骗孙寿明露出破绽,可离开大牢后,自己刚才不知怎的就又习惯性地钻了进来……
“我……我以为你还有话会叮嘱我……既然没有,我走了。”她心慌意乱,撩起帘子就想往外跳。
“跳出去像什么样子?”他却抬臂拦在她身前,“在这坐着就是,我不赶你走。”
☆、第二十八章 一片澄心似太清
丹参事件随着亳州步兵押队孔盛被抓和指挥副使祝勤自尽,似乎落了帷幕。淮南王与九郎商议后,将详情写入密件,派人快马加鞭地赶回汴梁通报官家去了。
而九郎在府衙休养了两天后,便准备正式启程去往鹿邑太清宫。
淮南王听闻他要走,一大早便带着人马赶到府衙。“令嘉怎不在这儿多待几日?我听手下说,你当时似乎摔得不轻,万一在赶路时再加重了伤情,我岂不是罪魁祸首了?”
九郎拱手道:“此事与皇叔又无关系,鹿邑县离亳州甚近,路上我自会小心。再者这次出来本就是要替嬢嬢祈福消除病痛,半道出了事已是意外,再耽搁下去就更是不该了。”
他 这样说了,淮南王也没法再挽留,只得道:“按理说,太后抱恙,我也该陪你一同去太清宫替她祷告一番。只不过……”他屈指摩了摩下颔,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我前几日里饮酒狂欢,如此身子去那清修之地只怕不妥,没得冲撞了仙人,倒反而坏事。你自管先去鹿邑,待我斋戒三天后再赶去那里与你会面,怎样?”
九郎微笑了一下:“如此也可。”
言既已罢,淮南王便率领众手下,连同亳州官员送九郎出了城。
这 一行人马就此直往鹿邑而去,前前后后迤逦绵长,最前方鼓磬箫笛奏响乐音,沿途百姓远远望见,便皆在路边跪拜叩头。其后上百名卫士们持金戈银戟,两列内侍则 持流苏华盖、五色旗帜,上绘有龙虎云彩、三足金乌。元昌等神卫军座下骏马皆佩玉笼金,衬着诸禁卫的泛青甲胄,更是神采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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