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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双澄付掉房钱后已只剩十几文,顾不得多想以后生计,背起行囊又匆匆忙忙赶往内城。饶是雪后清寒,街道上又已开始了早市,她为了省钱,连两文钱一枚的胡饼都舍不得买,就这样饿着肚子进了内城南边的朱雀门。
内城建筑果然更为雄伟堂皇,晨曦之下乌瓦融金,朱窗精巧。每家每户的门前都悬挂着华灯,大红穗子在微风中轻拂。比起喧闹沸腾的外城,此处更好似瑶台琼楼,就连街上过客亦多数风度不凡,时有高抬大轿肃穆而过。
正中间的还是那条青石宽阔大道,昨夜她已从客栈老板那里得知,这便是汴梁御街。虽则现在可供常人行走,但官家与皇族若有重大典礼出入皇城,便是要从这御街经过。到那时,道路两侧的朱漆围栏将御街完全封闭,百姓是无缘亲见皇家威仪的。
呵气成冰的天气,双澄走了半晌,手脚被冻得发木。沿着街道两侧都有人在搭建木架,那些木架高可及楼,上面缀有鲜艳织锦,而远处洒金铺银似的天光下,又出现了一座更为巍峨华丽的城楼。
左右两阙宫门,正中更有宫门五道,皆紧闭不开。城上高阁流朱,飞檐翘翠,一长横绛色宫灯轻灵悬于檐下,好似云中飘下的芳菲。
果然是朱红金钉门,黛绿琉璃瓦。
她抬起头,迎着阳光,才望到了镌刻在青灰色城墙之上的三个大字。
宣德门。
铁画银钩,睥睨众生。
在那城楼前,亦建有偌大露台,上搭着华彩帘幔,正有许多人在露台四周忙碌不停,来来回回递送着各色花灯。
双澄紧握着肩后包裹,目不斜视地朝着城门走了过去。
“站住!闲杂人等不得接近皇城!”城门两侧的禁卫远远望到了她,便齐齐将长戟交错,横亘在门前。一张张肃穆的脸容在甲胄下尤显冷峻,令人望之生寒。
双澄停在了原处,城楼巨大的阴影铺天盖地倾压下来,将她整个笼在其间。她怔了怔,道:“我想找一个人……”
“腰牌。”为首的禁卫面无表情,眼神里含着藐视,似乎知道她根本拿不出什么腰牌。她果然微感局促,“劳烦您了,请问这皇城里有没有一位叫做容宁的年轻人?我有东西想还给他……”
禁卫就像没听到她的问话一样,将明晃晃的长戟横斜在她身前:“哪里来的乡下丫头,莫非把此处当成认亲地方?休要再啰嗦,还不速速离去!”
“可是他说住在宣德门内……”双澄还未来得及将话说完,两名禁卫已不耐烦起来,坚冷长戟交错着格住她的腰,大力一推,便将她抵出老远。
“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们依律责罚!”禁卫厉声呵斥,转身便又回到了紧闭的城门前。
双澄抿紧了唇,在阴影处站了许久,转过身慢慢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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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内城里找人打听关于九郎的事情,可连着寻了几个行人,不是摇头表示从未听说过,就是连正眼都不瞧她。到最后,她只得提着包裹又回到了外城的那个小客栈。
老板见她闷闷不乐,便问起她今日遭遇。双澄怕别人笑话,便只得含混说道:“本想去找一个远亲,可他住在宣德门内,我连进都进不去。”
老板讶然失笑:“娘子的亲戚难道是朝中官员?那也不该是住在宣德门内,最多是每日上朝啊!”
果然别人听她这样说了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双澄也没法解释,只好道:“因为是远亲,所以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可问了好多人,都说没听过他的姓名,如今我是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老板倒是热心,问起双澄要找的人究竟姓甚名谁,以及样貌年纪。双澄讲述一遍,老板想了又想,道:“容宁?倒是没听过这名字。依我看,你那位远亲十有□□是大内侍卫,难怪说是住在皇城里了!”
双澄呆了呆:“可我看他文质彬彬的,不像是什么侍卫……”
“这样么?”老板捻着胡须,尴尬地看看她,压低声音,“那应该就是宫里的中贵人了吧?”
“中贵人?”双澄一愣,继而想起自己以前下山时曾听人说过,自古以来,皇宫大内里就有许多被阉割的宦官,这些人搁在本朝便被称为中贵人。她没来由地红了脸,连连摆手,“不……不会是那样……”
“那就不知道啦……”老板也颇为失望。双澄又向他打听起自己所要寻的父亲讯息,可自己从未见过生父,加之从师傅那得到的描述也是语焉不详,因此问了半晌也没个头绪。老板安慰了她几句,回身见又有客人进门,便忙着招呼去了。
双澄垂头丧气回到了那间柴房,坐在地上解开长长包裹,望着毡毯与拐杖出神。
午间时分,客栈里热闹起来。店小二端着水盆走过柴房门前,见她还独自坐着,便好奇道:“今日是上元节,娘子不出去买些花儿粉儿?我看店里的客人们都换上了新衣裳,就等着夜间去宣德楼前观灯呢!”
她一个激灵,连忙起身道:“宣德楼观灯?”
“是啊!”店小二兴致勃勃道,“每年上元节夜晚,宣德楼前都有漫天漫地的花灯,就连宫中的官家和诸位后妃、皇子公主都会登上城楼,与汴梁城的百姓一同观赏。你也算赶了巧,平时单身娘子出去不大方便,今夜却是难得机会,保管你看得眼睛都花了!”
双澄诧异道:“那岂不是人人都能见到官家了?”
店小二高高抬起手来比划着:“宣德楼那么高,官家在城楼上,咱们百姓最多只能望到个身影。不过也是天恩,这圣颜怎么能让咱们看个一清二楚呢?”
说话间,前面有客人大声召唤,小二忙收声离去。双澄抱着毡毯,站在窗前好一阵思量。?
☆、第十二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 天光刚刚暗淡下来的时候,街面上便喧闹了起来。朦胧的暮色间,家家户户门前彩灯高悬,街市上不论是年轻男女还是孩童老者,手中皆擎着荷花灯、彩蝶灯、飞凰灯等各色花灯,好似群芳斗艳一般。瓦子里更是喧笑雷动,鼓噪得几乎要将顶棚掀开。另有诸多卖艺者披红戴绿,踩着高跷涌到御街两侧廊下,时而喷火时而倒立,引得路人纷纷喝彩。
小客栈里的客人们都已涌去了内城,双澄犹豫之下,将木杖重又仔细包扎起来,背在了身后。临出门前,不忘交代老板,说是今夜还会回来,请他不要关门。老板乐呵呵道:“小娘子尽管去玩,说不定还能遇到个意中人,只要小心城中一些登徒子就好。”
双澄绯红了脸:“他们近不得我的身。”说罢,便急匆匆出了门朝内城而去。
一路行去,这上元节夜晚果然与白天截然不同。昨日进城后虽也早觉皇城繁华非凡,却又怎及得今夜十之二三?整座汴梁城已成了人海灯海,待进得朱雀门,双澄更是为眼前之景所震慑。
连绵不绝的彩灯自御街尽头一直贯通南北,朱雀门两侧搭建了高台,上有无数花灯,映照着杂戏艺人身影飘曳,丝竹声中缠绵悱恻,演得好不生情。年轻男女们围拢在台下听戏,将她挤得几乎走不了路。好容易冲出重围,脚上短靴已被踩得不像样子,耳听得锣鼓喧天,自另一条街上又涌来一大群舞龙人,后面还跟着众多嬉闹不止的孩童。
双澄急忙背着物事远离了这些人,饶是她身负轻功,在这人山人海中却没了用处。待等出了内城,已是月上半空。隔着甚远,就见皇城前一座座庞然山棚如群山耸峙,上面悬着千百盏花灯大放异彩,间有彩缎漫天垂落,端的是金碧相映,锦绣交辉。
宣德楼正中方向横列三座灯门,上有彩结金书大牌。城楼左右又有成千上万盏琉璃宝灯聚成的龙凤,更令人惊奇的是龙凤口中不断喷出水来,如飞瀑般纷扬而落。近侧又有彩纸制成的观音罗汉塑像,个个宝相庄严,或柳枝拂水,或金刚怒目,竟比古庙中的还要雄伟。
白日里看到的露台早已完工,台上乐人正演得热闹,台下百姓挤得密密匝匝,时不时欢声震天。而巍峨的宣德楼上早已搭建起杏黄帘幔,如祥云般将整座城楼笼在其下。高楼两侧各有纯白玉的华灯悬挂成串,直径有三四尺大,几乎将天上明月的光华尽慑其中,映照着杏黄帘幔影影绰绰,如同广寒仙府。
她被推挤着到了御街边,遥望前方,也不知官家是否已经登上了宣德楼。其实自己也不确定要找的人是否会在此处出现,只是想到这儿是汴梁城中最繁华之处,或许九郎也会来此观灯……但眼下人群如海潮涌动,即便相熟的人就站在不远处,只怕也难以见到。
她心底正盘算着,忽听得空中啸响,原来是宣德楼上方点燃烟火,数十道赤金虹霓交错飞掠,刹那间照亮了暗蓝天幕。与此同时,正对着城楼的灯门上升起一朵浩大莲花灯,粉白花瓣徐徐绽开,娇黄花蕊闪烁银粉,空气中暗香浮动,引得众人不胜赞叹。
双澄眼见众人皆注视那盏悬在高处的莲花灯,不由得心生一念。此时恰好身边有了些许空隙,她猛地拧身一跃,便纵上了街边搭建的山棚顶端。周围看杂耍的人都是一怔,还未等他们明白发生了什么,双澄足尖一点灯架,青影如电,倏忽间便掠向了宣德楼前的那朵硕大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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