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着信到灵缈苑,进了纪愉的寝屋,看见纪愉正靠在凉榻上发呆,便过去唤了她一声,又把信给了她。
“昨儿个阿娘叫孙嬷嬷送来的,说是给你的。”纪沁在她身旁坐下,并不多说,因为纪宣的离开,她的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纪愉回过神,诧异地看了一眼手中的信。
“你用过早膳没有?”
纪沁摇摇头,神情沮丧,“我一早起来就去赶去送哥哥,可是他没有等我,已经走了……”
纪愉捏着信的手指紧了紧,顿了顿,对纪沁道,“早上小厨房里做了糖糕,还有呢,你去吃一些。”
“我不想吃。”纪沁蔫蔫道。
“不能不吃,”纪愉皱眉,抬头喊来外边的雪泱,“去给四姑娘准备些吃食,送到东次阁去。”
雪泱应声去了,纪沁见状,只好去了东次阁。
纪愉盯着手里的信,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拆开。
里头只有薄薄的一张宣纸,写了大半张的字。
纪愉读得极快,只看了一会儿,脸色就变了。
纪沁用完早膳,一走进屋,就瞧见她愣愣地盯着信纸,神色很不对劲。
“阿姊,怎么了?”纪沁急步跑过去,“阿娘给你写了什么?”说着,伸手就去拿她手里的信纸。
纪愉回过神,手一缩,避开了她,随即一把将信纸揉掉,攥在手心里。
“没什么。”她低低道,随即抬手抹了抹眼睛,从凉榻上起身。
“阿姊?”纪沁迷茫地跟在她身后,惊惶不安,“你刚刚在哭?”
“我没事。”纪愉搪塞道。
“阿娘说了甚么?她骂你了?”纪沁急火火地绕到她前头,“是她把你弄哭的?”
“不是。”纪愉避开她的目光,顿了顿,沉声问道,“你哥哥他、他走很久了么?”
纪沁有些疑惑地点头,“是啊,门房说哥哥一大早就出门了。”
纪愉闻言没有做声。
纪沁见她脸色不佳,也不敢再问,默默地站在一旁。’
纪宣走后的第四天,纪愉去了西郊别业。
她原本并不愿意再见到孙氏,但自从看了那封信,心里一直很乱。纪宣已经离开,她没办法跟他求证,只能来找孙氏问个清楚。但她却没有想到,居然在西郊别业碰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纪愉从马车上下来,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外头的男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段晙。
段晙显然没有料到会碰见纪愉,看到她出现,愣了一下。
还是纪愉当先反应过来。她将那日的事仔细一想,立即就明白段晙是怎么找过来的了。想来是那天瞧见了纪沁的样貌,这才查到了孙氏。只是,据孙氏所说,是段晙抛弃了她,按理说,他就算得知孙氏如今在京城,也应该避着她才对,他却主动找到了这里来。
看他这样子,似乎不是第一次来了。
纪愉心中惊讶,面上却无甚表现,甚至没有犹疑地走上前唤了一声“段大人”。
“纪姑娘……”段晙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纪愉却没有给他面子,直言问道,“这处别院是我们家的,不知段大人为何会在此?”
段晙犹疑一番,沉声道,“乃是为寻故人而来。”
“故人?”纪愉勾唇笑了笑,面上有一丝讽刺,“此处是我母亲独居之处,段大人要找的故人是我母亲吗?”
纪愉已经知道前世惨死的真相,如今看到段晙在这里,便想起孙氏说过的那些旧事,一想到是因为他们的纠葛才害死了前世的自己,她现下看段晙也觉得十分不顺眼了。
出乎意料的是,段晙并没有否认,反倒坦荡地颔首道,“正是。”
纪愉见他如此坦认不讳,愣了一下才问道,“你与我母亲是哪种关系的故人?”
这话一出口,总算瞧见段晙僵了脸。
他沉默好半晌,缓缓道,“是旧友。”
“既是旧友,你怎站在外头,我母亲怎没有请你进去叙旧?”纪愉仰着脸庞,冷言问道。
段晙有些郁卒地皱了眉,“她对我有些误会。”
“有什么误会?”纪愉眉心微挑,“误会段大人你是个负心汉吗?”
段晙闻言,神色陡变,脸上登时青了青。他盯着纪愉,诧异道,“你母亲她、她竟告诉了你?”
纪愉笑了笑,神情无谓地道,“是啊,她的确告诉了我,难道那些不是事实?段大人当年抛弃了她,如今妻贤子孝,儿女满堂,这个时候却跑来别人家的院子找一个寡居多年的孀妇,不怕被人嚼舌根吗?饶是你不怕,我们郡王府还怕呢!你……”
“我当年并没有抛弃她!”段晙似乎急了,一口打断她,“我当年一回京就被父亲禁足,等我脱身后回去找她,她已经不在成都,我到处打听,都没有她的消息,我甚至去流放之地找过,但是没有找到,我以为她已经……”段晙的声音突然顿住。他的眉心皱成了川字,低眸又道,“我并没有抛弃她。”
纪愉看着他,眸光微微一动,缓声道,“她说,你让你三叔给了她一封断交信。”
段晙身子一震,惊异地抬眸,“什么断交信?我根本没有写过断交信!”
纪愉看着他面上不似作伪的震惊之色,抿了抿唇,过了一瞬才凝声道,“那段大人你或许应该问问你家三叔。”
说完这话,纪愉抬步就走,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对段晙道,“不管当年之事究竟如何,她已经嫁给了我爹爹,她的身份摆在这里,饶是我爹爹不在了,她也不可能再跟段大人你有什么瓜葛,你应当查清楚了吧,她并不是我亲娘,所以我在意的仅仅是我爹爹的颜面,若她与你那些旧事漏出去了,我不知道我会做些甚么,所以,段大人,你若不想给她招麻烦,最好不要再来这里。”言罢,不等段晙说话,她迈步进了院子。
孙氏此刻正在佛堂里。
纪愉没有叫人通报,径自过去了。
孙氏见到纪愉,吃了一惊。她抬起头时,纪愉看到她的眼圈是红的,显然是哭过的。
纪愉不愿在此多待,只想问了就走,遂直截道,“你信里所说可是事实?”
孙氏愣了愣,随后垂目道,“都是真的,容修那回过来,说起前世之事,与我心中计划皆合,想来俱是事实,所有的事都该怪在我头上,容修他……他只是被我骗了。从我定了计划起,他一直是不愿意的,若说他在最后关头反悔,我也不意外,说到底都只能怪我。”
纪愉敛目,视线虚虚望着脚尖,漫声问,“你说他前世是……自戕的,这也是……他亲口同你说的?”
“是,他死而复生,心中大抵是恨极了我,那日归来,他说的都是狠话,把此事告诉我,想来是为了刺我的心窝子。他素来是个孝顺的孩子,我骗他害死了你,他大抵是为全母子情义,没有对我动手,却……却了结了自己……”孙氏说到这里,目中尽是痛色,声音都有些抖了。
纪愉半晌没有说话,沉默地站在那里,并不抬眼看孙氏,目光虚无焦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氏抹了一把眼睛,收拾了一下情绪,抬头望着她道,“阿愉,你莫要再恨着容修,他上辈子过得不快活,如今连我这个娘亲也不在意了,心里头只搁着你,你若是这般一直怨他恨他,他得折磨自个儿一辈子,那西疆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那里,他、他……”孙氏说不下去了,垂首叹息。
佛堂内沉寂了好一会儿。纪愉突然开口道,“我方才在院子外头看到了段晙。”
孙氏闻言,身子陡然一震。
纪愉将她的反应收在眼底,淡声道,“他动作可真是快,没几日就找到这里来了,我知道你已经见过他了,但我要提醒你,记着自己的身份,莫给我死去的爹爹惹什么闲话。”
孙氏抬头看着她,唇瓣发颤。
纪愉转身行了两步,忽而回身道,“段晙说,他当年并没有抛弃你,那封断交信他并不知道,他还曾去成都找你,不只如此,他还去沈家流放之处寻过。依我看,他不像扯谎。再者,他似乎也没有必要扯这个谎,否则他就不会来找你了。”说到此,她唇角扬了扬,笑得有些讽刺,“母亲,你似乎搞错了,如此看来,我前世死得……更冤了。噢,不只我,还有段晙,还有……你儿子,他们两个死得也挺惨的呢。”
说罢,她觑了一眼孙氏霎时白得几近透明的脸,轻步走出了佛堂。
自此之后,纪愉没有再去西郊别业。至于段晙有没有再去,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关心,只要孙氏别搞出什么乱子,坏了她爹爹的声誉,她并不想再去管孙氏那些破事。
自纪宣走后,府里越发的冷清了。纪沁照常跟着夫子上课,每日下了课会来找她。纪愉看得出来,小丫头心里是很想哥哥的,只是很体贴地不在她面前提而已。
孟绍霆时常会过府来看她们,每回都带些好的吃食,哄得纪沁很是开心。
平平静静的日子过得极快,大约过了三个多月时,西郊别业的管事来了府里,传回一个消息——孙氏离开了别业,到崇峦庵里剃度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纪愉并没有太大反应,倒是纪沁知晓了,跟受了很大打击似的,哭了好几场,又去了两回崇峦庵,到底也没劝回孙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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