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微微眯起眼。怪道楼哥儿让她给迷住了,端得是个绝色,把府里头的奶奶小姐全比下去了。
只是这小狐媚子,到底有多少心眼子?秦氏手里攥着帕子骤然一紧。
她真真儿好大的本事!
先是不声不响的搅起风浪,抓了曹丽环的把柄,更在主子跟前演一出好戏,将曹丽环逐了。如今又让楼哥儿对她上心,弄得妻妾失和,倘若青岚这回晕倒伤及肚里的孩子呢?
香兰规规矩矩跪着,事到临头,她反倒不慌了。自古以来都是主子作乱,奴才替罪,秦氏不好发落赵月婵和青岚,想来这笔账要算在她头上。如此,慌张也无用。
秦氏沉吟片刻,红笺轻手轻脚的端来一盏热茶,而后默默退了下去。
“大爷看上了你,要抬举你。”秦氏说得极慢,辨不出喜怒。
香兰连忙磕头说:“奴婢福薄,不敢有这样的念想。”
“哦?”秦氏挑高眉头,“这么说是大爷自作多情了?”
香兰咬牙,也不答秦氏的话,伏在地上道:“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如今让大奶奶和姨奶奶心里头都不痛快,还惹得太太受累生一回气,请太太责罚。”
秦氏一怔,她还以为香兰会求她恩典,让林锦楼收了她。却没想到香兰说出这样一番话,竟然还将错处全揽到自己身上。
平心而论,她知道并不全然怪香兰,她大儿子本就是个风流好色的,有这等人才的丫头自然不能放过。林锦楼在外头多荒唐她也有耳闻,只是她懒得管——自个儿的儿子在外头辛辛苦苦的,胡闹些又怎么了?
秦氏看着香兰默默一叹。若是寻常有些颜色的丫头也就罢了,林锦楼收了房,日后有造化的,再生个一子半女,抬个姨娘,自有一辈子富贵。内宅里的一举一动都难逃她的眼,她早已知道青岚做的诗社是香兰在背后操持的,这女孩儿生得太美,太能干,也太有心计,若留在身边儿,只怕家宅不宁。况今日给她安的罪名是“曾老太太孝里勾引主子”,她对其余几人都是板子高高抬起轻轻落下,若不重重发落这个丫头杀鸡儆猴,内宅里那些狐媚魇道的还不翻了天。
秦氏道:“你倒是个乖觉的,只是责罚了你又有什么用?”
香兰的心怦怦直跳,道:“奴婢自知罪过,不敢再到主子跟前伺候,还求太太宅心仁厚,能放我出去。奴婢的爹娘会备好赎身的银子送来,奴婢结草衔环粉身碎骨也难报恩情。”
秦氏又一怔,在林家过惯了锦衣玉食日子的丫头们,鲜少有乐意出府的,这丫头竟然想出去。可转念一想,又沉了脸色,冷笑道:“说你乖觉,果然就伶俐上了。你如今算盘打得精,想求出去,待贯了良籍便同岚姨娘那般让大爷娶进来作妾,是也不是?”
香兰心中一叹,抬起脸儿道:“奴婢从未这样想过,大爷纵然千好万好,可奴婢只愿找个寻常些的男人嫁了,当个正头娘子,日后知冷着热的也只为了我一人。若太太不信我,便将我送到静月庵去做姑子,奴婢打小儿在那庵里长大,再回去也落个清净。”
秦氏睁大双眼,心想这小丫鬟竟也有这样的心思,看着香兰精致的眉眼,心里却也有几分怜惜——若她不是个丫头,有个体面些的身份,那这美貌和机灵,便不是罪过了。但她到底不十分相信香兰的说辞,微微沉吟片刻,方才道:“把你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送到庙里伴着青灯古佛,我到底于心不忍。何况你先前还救过二丫头,我也断没有恩将仇报的道理。”
香兰明澈的眸子看着秦氏:“太太想如何发落我?”
☆、第七十一章 哭求
秦氏微微一笑:“你想嫁个寻常汉子做正头夫妻,我便成全你。韩妈妈是我的陪房,她外甥跟你年纪相当,品貌周正,虽家境贫寒些,却也是个知道读书上进的,以后能考取功名封妻荫子也未可知。韩妈妈曾经替他求过,想娶林家的丫头,这样好的姻缘我本想留给红笺绿阑,如今你却是因祸得福,我做主许你们二人姻缘,放你出去成亲,日后远远离了这儿,你可愿意?”
香兰浑身一颤。
韩妈妈的外甥?韩妈妈的外甥是什么模样?她见都不曾见过,如今就要点头把自己许给个陌生人?
她到底做了什么孽,为奴为婢受人摆布。香兰死死咬着牙关,将满腔的苦恨都压在舌根底下。
秦氏扬了扬眉,道:“怎么?你不愿意?”
香兰脸色苍白,不愿意又怎样?秦氏显见是要狠狠发落她,如今这个已是给了一条明路。她不知怎的,想起宋柯的眉眼,在她的记忆里恍恍惚惚,那眉眼仿佛又变成了萧杭。香兰凄惨一笑,就当做一场梦,就算方才秦氏真允许放自己出去,以她的身份也配不上宋柯。
香兰咬了咬牙,磕头道:“那奴婢便谢谢太太的恩......”“典”字还未说出口,便听见背后“咣当”一声,门被踹开。
香兰猛转头一瞧,只见林锦楼大步走进来,鹤氅上滚的玫瑰二色金晃人眼目。
秦氏一惊。林锦楼已走到跟前,他见香兰趴跪在地上,便上前攥住她胳膊,把她往上一提,对秦氏道:“母亲叫她来做什么?莫非知道儿子看上了她,便想提前抬举她?可如今还在曾老太太孝里,只怕不大合适。”
秦氏怒道:“满嘴胡说八道。你镇日胡来我都替你跟老爷瞒着,如今愈发不知轻重,给我滚出去,我替你肃清门庭。”
林锦楼站直了身子,淡淡道:“儿子房里的事不劳母亲费心了,若没别的事,儿子先告辞了。”说着拉扯着香兰就要走。
“孽障!你给我站住!”秦氏站起身几步走到跟前拦住去路,骂道:“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林锦楼嬉皮笑脸道:“儿子怎么气死母亲了?儿子不过是看上个丫鬟,莫非也犯了歹?儿子知道母亲是心疼青岚,可这事是青岚吃醋妒忌了。才晕过去。母亲可不能不明事理,把这账算在这丫头身上?”
秦氏听林锦楼句句维护香兰,便愈发来了气。怒极反笑道:“好啊,好得很,如今你为了个丫头,居然不听我的话。”
林锦楼笑道:“儿子不敢,儿子可是一肚子的孝心。可母亲也总该心疼我。林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丫头,我就看中她,母亲可别夺人所爱。”
秦氏道:“放屁!就看中她?那鹦哥画眉是打哪儿来的?”
林锦楼道:“那两个比不这个知情知趣。”
香兰缩着脖子,暗想道:“我见这位爷每次都跟见瘟神似的,哪里知情知趣了?”
林锦楼眸色转深,盯着秦氏道:“母亲。儿子房里的事自有主张,不敢劳动母亲。”
两方正僵持着,韩妈妈忽从次间出来。仿佛吃一惊,又笑道:“都在这儿站着做什么?大爷正好来了,方才太太还念叨大爷,让我亲手熬个祛暑的汤水给大爷喝。”走上前拉着秦氏,低声道:“太太何必为个丫头跟大爷闹不痛快?爷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拧着呢。”
秦氏一怔,脸色阴晴不定。
林锦楼的脾气好像暴风骤雨。如今连他老子都快压不住,秦氏也忌惮三分。何况秦氏素来溺爱长子,自然不愿如此闹僵起来。
林锦楼笑嘻嘻道:“这丫头我先带回去了,赶明儿个让她过来给母亲磕头。”说完像拎着小鸡子一样将香兰提了出去。
林锦楼仍将香兰带到外书房,把人屏退了去拉香兰的小手,笑着说:“爷可是又救你一回,还不亲我一口。”说着将脸凑过去。
香兰垂下头别开脸儿。
林锦楼脸色阴沉,却又换了满不在乎的神情道:“这回是你受了惊吓,你只管放心,日后我给你撑腰,别人不敢欺负你。”将她推到桌子前头,只见上头摆着四碟点心,四碟果子,道:“这是从大馆子里买回来的点心,跟府里的味儿不一样,你尝尝看爱吃哪一样儿?我再叫小厮们给你买回来。”
香兰悄悄看了眼林锦楼,他显见是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穿着见客的衣裳,黑漆漆的头发束在青玉冠里,愈发显得沉凝霸气,端得是个英武的男人。可香兰却知道他绝非善类,一不留神就要把自己葬送在这这宅门里。
她两只小手攥紧了衣角,低声说:“大,大爷,太太方才已经说了,要放奴婢出去成亲……”林锦楼身上一顿,香兰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道:“也全怪奴婢不好,惹太太奶奶们生气,也别因为奴婢让你们母子不痛快,这……”
林锦楼转过身看着她,香兰后半句话便哽在喉咙里,林锦楼摸了摸香兰的脸儿,阴沉的脸上忽然扬起一抹笑:“啧啧,倒是个小没良心的,爷正惦记着你,你居然想出去找野男人成亲?那跟爷说说,是哪家的汉子,值得你这么心心念念的?”
香兰“噗通”一声跟林锦楼跪了下来,求道:“奴婢……求你……奴婢实不愿与人做妾,求大爷发发慈悲,若把奴婢放出去,奴婢愿意一辈子当姑子,给大爷诵经祈福,永不嫁人。”说着已哽咽起来,泪珠儿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林锦楼仍然笑嘻嘻的,弯下身子用簇新的衣裳袖子给香兰擦眼泪,语气却极温柔,说:“哎哟,怎么还掉上金豆子了。跟着爷有什么不好,就你这个小模样儿,又乖觉讨人喜欢的性子。爷还指不定多宠你,你去当姑子,爷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