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丽环吓了一跳,问:“什么事儿?”
“方才小的看见个拎水桶的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大姑娘说的,林家给的丫头思巧,小的一见就失了魂魄了,要是大姑娘能把她许配给我,我回去就把家里的婆娘休了,从此给大姑娘一辈子当牛做马,把这条命搭上都省得!”说着又磕头,“怦怦”作响。
曹丽环知道四顺儿是个好色的淫棍,心里其实也瞧不上他,可奈何身边没有再得用的人了,平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背地里也没少跟卉儿骂他“浪驴公,一见女人腿就颤,管不住裤裆,成天就想着下流勾当,不得好死的玩意儿”,可当面还要和颜悦色的哄他给自己卖命,闻言心思转了转,捧起茗碗来吃了一口:“思巧?拎水桶的丫头?长什么样儿?”
四顺儿直挺挺的跪着,两手连说带比划:“就是……长得挺俊的,脸儿白嫩嫩的,眼睛大大的,小腰儿细细的,梳着个丫髻,身上穿着月白的裙儿……”
“行了行了。”曹丽环一听这形容就明白了,嘴上噙着一抹冷笑,“我猜你也瞧不上思巧,那个丫头是香兰,林家的,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四顺儿一听就不依了:“林家的丫头又怎么了?横竖都是伺候姑娘的!”舔着脸跪着往前蹭了两步,脸儿上打起十二万分的笑意,给曹丽环递了个眼色,“我的好姑娘,小的对姑娘的心,那一向是忠心耿耿的,这桩事你要应了我,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再造爹娘。何况这些年我对姑娘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
曹丽环见四顺儿挺着一张脸来套亲热便觉着恶心,往后坐了坐,冷着一张脸说:“行了行了,瞧你这点出息!”静下心来又一想,虽然这香兰有点傻,人情世故不大精通,也没个心计,干活儿还是任劳任怨,是个好拿捏的,何况做得一手好女红,自己也早有意留她。只可恨她长得太美,若今后自己成亲,留在身边儿绝对是个祸害,若是给了四顺儿,那便不一样了,一来可笼络四顺儿的心,二来下人的媳妇儿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三来今后也有个好摆布的奴才。思来想去觉着靠谱,她本就不是良善之辈,一门心思为自己策划,哪管什么阴司报应、他人死活,脑子一转,便想出一条毒计。见屋里无人,只有卉儿在暖阁儿里趴着睡觉,便道:“你说的事,倒也不是不可行……”
四顺儿仿佛得了佛旨纶音,急忙忙往前凑,曹丽环一边说,四顺儿一边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末了一拍巴掌,咂嘴笑道:“若事成了,我真是死了也愿意。”
曹丽环笑得和煦:“原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我也不求你记着我的好处,日后妥帖办差就当回报我的一片心。”
四顺儿连连道:“明白!明白!小的不敢忘!”
曹丽环攥着手帕子,笑容里带了两分凉薄。其实她心底里也知道,她嫉妒香兰!香兰那小蹄子虽是个丫鬟,可身上就是带着一股气派,仿佛天生就该是主子,举手投足带着矜持贵气,她瞧着就讨厌,她想方设法的折磨打压,香兰也确实瞧着乖顺,唯唯诺诺,可她却隐隐觉出自己始终没驯服那一身傲骨。
曹丽环眼里透着冷意——姑奶奶倒是要瞧瞧,往后你委身个猥琐赖汉子,那身骨头还怎么傲得起来!
屏风后面,思巧浑身瑟瑟发抖。原来房里开一后门,正设在这屏风后面,方才曹丽环让思巧搬两盆花到院子里晒晒,思巧搬花回来,待要关门的时候,忽听到四顺儿提到自己的名字,便大着胆子躲在屏风后头偷听,这一听便惊出一身冷汗。
思巧有些恍惚的回到她跟香兰住的小屋,进门便看见香兰正拿着个绣花绷子帮她做活计,她迷迷糊糊的坐到炕上,臀上一疼又立刻站起来,香兰“扑哧”一笑:“哪能这么快就能坐了,如今你走路还有些跛呢,再上两天药便好了。”
思巧看着香兰笑吟吟的脸,话都到嘴边了,却硬是咽了下去,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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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寿筵
三日后是秦氏的生辰,因还在曾老太太孝里,故并不大办,只请了几个亲朋好友摆几桌席,乐一乐罢了。林老太太却极看重秦氏庆生,吩咐酒席要最上等的,又特特命秦氏歇着,让别人来操持。王氏不善主持中馈,林东绮又没个心思,林锦楼便操办起来,请了各大酒楼做素食有名的厨子做菜,倒也红红火火。
秦氏本意并不想请曹丽环来,曹丽环却乖觉,巴巴的打发人送来两色针线庆寿,林老太太便说:“终归是亲戚,不请她也不合适,不过添一副碗筷,里外我让几个老妈妈关照着,你眼不见心为净便罢了。”秦氏见林老太太这么说,便只得也请曹丽环过来。
曹丽环打两天前就盘算着穿什么,从箱子底翻出了在仙霓斋裁了两身衣裳,都是没怎么上过身的,如今对着镜子一试,不是嫌样式老了,就是嫌花色太艳热孝里穿不出去,最后只得别别扭扭的又穿回那件茶白色满绣**花鸟绸缎的长身褙子,命卉儿给她细细梳妆,带了蓝宝石头面。末了,命香兰跟她一起去。
香兰诧异,卉儿挨了打,走路不利落,但这露脸的好事儿怎样也要轮到怀蕊头上,如今曹丽环和颜悦色的让她跟着,香兰倒是有些不大习惯。“你这张脸儿太素净,怎么也要来些胭脂,回去再换身衣裳。”曹丽环揽镜自照,拿着一朵珠花在头上比划,话却是对香兰说的,“这回表舅母的生辰虽不大办,可听说来了好几家的官眷,还有有头脸的管事媳妇儿也到,你好好打扮打扮,到时候露这么一小手,即便混个脸熟也是好的。这对你以后有得是好处。”
香兰脸上微微笑着:“我原就不喜欢搽胭脂抹粉儿的,况且身上这身衣裳就好得紧……原还有一条石青色的裙子,洗了还没干。”
曹丽环有些不悦,斜了香兰一眼,嘴里咕哝一句:“不识好歹的东西,烂泥扶不上墙。”
香兰分明听见了,却装没听见,但瞧着身上的袄儿早晨浇花时弄脏一块,便回房换衣裳,进屋见思巧正心神不宁的站在窗前,见她进门吓了一跳。香兰爬上炕打开樟木箱子,一边翻找衣裳一边说:“思巧,你这两天怎么总六神无主的,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没,没,没有什么事儿……”思巧急忙摆手,“我好得很。”
香兰把衣服找出来,把外头罩着的赭石色小袄儿脱了,换上一件霜色小褂儿,道:“若是碰上什么为难的事情,我能帮上忙的就只管说。”
思巧看着香兰欲言又止,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扎进肉里。香兰待她极好,对她事事帮衬,还时常说些宽心的话儿,她心里也是感激的,可又止不住嫉妒香兰生得貌美又做得一手好女红,况且香兰是林家的丫鬟!等曹丽环嫁了人便可功成身退,继续留在富贵的林家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可她呢?她是被太太送了身契到曹丽环这儿来的,主子脾气差心眼小不说,还是个折磨人的主儿,没几个钱还爱摆阔,以后就算饿不着,也指定不是好日子。她如今便水深火热了,往后的日子还指不定怎么难熬。
可凭什么呢?如果她不被赶出来,给曹丽环的丫头就应该是香兰呀!
凭什么她就这么倒霉!
凭什么香兰事事处处都比她强!
若是,若是四顺儿的事成了,香兰便同她一样倒霉了,不,不,比她还不如!
不知怎的,思巧这样一想,心底瞬间舒坦了,她低下头,片刻又抬起头,强笑着说:“这个自然,我若有事,指定告诉你。”
香兰对思巧笑了笑,推门走了出去。
曹丽环又打扮了好一会儿,又在耳后搽了一层香膏,这才肯出门,一路到了园子,这厢宴席已经开了。曹丽环与绮、绫、绣、宋檀钗一桌,秦氏等人却团团围着一张八仙桌坐了,赵月婵立在身后伺候。香兰略一打量,见那八仙桌上除了秦氏、王氏及宋柯之母宋姨妈之外,其余三个均是没见过的妇人,但锦衣华服,珠光宝气,显然出身不俗。她乖乖的同另几个小姐的丫头站在墙根——要伺候小姐们用膳之后,才能得空去吃饭。
宴席是在剪秋榭办的,对着碧湖红杏,半塘荷叶,真个儿别有意趣,和风从敞开的镂雕的朱窗里缓缓吹进来,令人心旷神怡。香兰默默赞了一声,在曾老太太的热孝里,一概丝竹管弦全免,戏班子也不能请来唱戏,这做寿必要冷清许多,如今却选这么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待会子看看景,喂喂鱼,再打几把牌,也有一番好消遣。听说这席面是林锦楼操办的,想不到这厮除了好色无情,却也有聪明的地方。
此时,只听一个人笑道:“你们林家的三个姐儿,真是眉眼儿五官一个赛一个的俊,原先我见过纨姐儿,就觉着是个上等美人儿了,谁知道如今见了绮姐儿、绫姐儿、绣姐儿,才知道什么叫山外青山楼外楼。”
“周家姐姐见笑,哪有你说的那般好了。”秦氏脸上带笑,“还是你家的凤丫头生得俊,这回本该带来,让她们小姊妹一同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