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母容色平静,缓缓开口道:“可算脑筋还开窍,咱们姜家本就比林家差些,如今又伤了元气,你一个庶出的女孩儿,娘家不够得力,嫡母与你不亲,亲娘身份卑微,嫡亲的兄弟远在浙江,我已是一把老骨头了,你老子还指望借由你这一层同林家交好,日后能提携全家,这一层一层的利害,你该心里明白,日后嫁到林家,你想活得舒坦,就该把招子放亮些。”
姜曦云一怔,顾不得擦腮上的泪,呆在那里。
姜母伸出手,缓缓将小孙女脸上的泪抹了,目光爱怜,道:“林锦楼迷恋陈香兰,一心一意要让她生孩子,全然不顾咱们家脸面,倘若日后生出庶长子,你该如何尴尬。你若不算计,日后委曲求全过日子,处处忍让,低声下气,你可愿意?”
姜曦云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姜母长叹一声,忽振奋精神,冷声道:“算计人没什么好过意不去的,药是你四姐姐下的,与你无甚相干,你又没特意去害谁,横竖不过春菱那个丫头,还有那个陈香兰,旁人又没少块肉......哼,你比陈香兰心眼多,领悟力也比她高,从小就知道察言观色,又会结交人。她会甚?不过整天扎在屋里写几笔字,画几幅破画儿,再迎风掉几滴眼泪儿,委委屈屈,缩手缩脚,倔强执拗,就算老实没心眼又如何?即便她也是千金小姐,问问哪家豪门愿意求这样的女子为妇?我问你,倘若你日后有了女儿,是愿意像她还是像你?倘若你日后有了儿子求娶儿媳,愿意娶陈香兰那样的,还是你这样的?”
姜曦云已然目瞪口呆,嗫嚅着,一丝声音都发不出。
姜母慢慢道:“只是那陈香兰颇会邀买人心,你好生想想,日后嫁进来,如何管束她罢。”
姜曦云怔怔道:“她日后只怕再生不出子嗣,不过是个花瓶儿......”
☆、283 药(二)
姜母大怒,指着姜曦云厉声道:“日后你嫁到林家便是当家主母,任凭她是如何得宠的小妾都得在你跟前屏声静气,乖乖儿立规矩听训斥!你让她过好日子,那是才是你的慈悲!如今陈香兰这样风光,上上下下得人心得维护,你压不服她,如何主持中馈,执掌家务?心慈手软没出息的东西!日后倘若她听闻一字半句,她无嗣之果有你从中推波助澜,你当她还能继续做个菩萨?”
姜曦云不由打个冷战。
姜母奋力咳嗽了几声,气将要喘不匀,姜曦云忙上前给她抚胸顺气,姜母一把挥开,失望道:“你自幼聪明,最会权衡厉害得失,会讨喜,会以退为进,步步为营,咱们家的女孩儿里,论心思你是拔了尖儿的,可这般瞻前顾后,让人欺负到头上还畏畏缩缩,哪有半分魄力可言!哪里还是我调教出来的人!枉费了我的心血!”言罢又剧烈咳嗽起来。
姜曦云连忙从床头取出一只小瓶,从中倒出一丸药,塞到姜母口中,姜母含了片刻,呻吟一声,终于平静下来。
姜曦云含泪跪在地上,握着姜母的手道:“祖母息怒,孙女知错了!”她扪心自问,自己做得没错,不过自卫罢了,只是这桩事情一出,让她心境不再如原先那般悠然自得,恐怕自此便要在内宅里斗法算计,让人无端生厌。
姜母摸了摸姜曦云的头,良久方道:“好孩子,起来罢,你天性淳厚,人又聪明,将来的福气大着呢。”
姜曦云红着脸,扭着手指,道:“祖母当真不怪我这样算计?”
姜母靠在炕头的妆花靠枕上。长长出了一口气,半合着眼,淡淡道:“算计?你这也能叫算计?腌臜肮脏的有得是,只怕这林家上下也干净不了。否则林锦楼这把年岁,为何膝下无子?”
姜曦云已是精疲力尽,心思黯淡,沮丧道:“是了,终其一生,只怕也不能一劳永逸,女人总是苦的......还是做姑娘时快乐些。”
姜母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一劳永逸?如今你所做岂不就是一劳永逸?”
姜曦云不解,抬头看着姜母:“林锦楼既然爱陈香兰,便让他宠去,横竖也私不出个孩子。女人嫁了人,子嗣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日后你在林家站得住脚便罢,若站不住,再去买个懂风情会琴棋书画的女子来,别让那人生育便是了。也分一分陈香兰的宠。陈香兰生不出,怕失宠日后日子难捱,必然要讨好你,你便左右逢源了。”
姜曦云沉默半晌道:“依着祖母的意,虎还未除,又引来一匹狼,真真儿是用刀子割自己的心了。”
姜母冷笑道:“女人家。哪个不是一生忍着过的?暂且忍耐是为了日后出头,一生平安,富贵喜乐。”
姜曦云小小的叹了口气,死道友不死贫道,有时就该对别人狠一点。
正此时,只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姜曦云连忙从地上站起来,只见流苏跑进来,喘了几口气,道:“老太太,畅春堂那头乱起来了。说陈香兰忽然肚痛,下身竟然见了红。丫鬟们急急忙忙请大夫去了。”
姜母听了这话,不由坐了起来,理了理头上的发,淡淡道:“把四丫头喊来。”
片刻,姜丹云到了,整张脸哭得通红。姜母厉声道:“孽障!给我跪下!”
姜曦云一哆嗦,腿一软便跪了下来,姜母冷冷道:“你所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如今事发,陈香兰小腹剧痛,已见了红了。”
姜丹云头上仿佛打个焦雷,面无血色,六神无主,结巴道:“我......我......”忽又拼命磕头道:“祖母救我!祖母救我!”
姜母浑浊的双眼忽明亮起来,道:“如今要救你,可也不难。”
姜丹云猛抬头死死盯住,只见姜母一字一顿道:“你且记住了,下药的事你一概不知,只怕是春菱那个丫头生了二心,故意下药去害主人,你可明白了?”
姜丹云身子一歪便堆坐在了地上。
响晴薄日忽起了一阵风,转眼彤云密布,畅春堂里乱成一团。方才香兰正同德哥儿说话,忽觉小腹一阵绞痛,正逢书染带着贴身丫鬟朝露匆匆赶过来,见香兰面如金箔,不由大吃一惊,忙忙的打法人去请大夫,又要到前头告诉林锦楼。香兰扯住书染衣袖不让,忍着痛道:“大爷正在前头同姜家大爷会面,你也知为何事,这样贸贸然叫他回来,姜家必然生恨,日后我的日子便更难过了,你也得罪了姜家,何苦来哉的......”
书染看着香兰柔美娇弱的脸儿,心中满是怜悯。她素是个精明人,麻烦从不沾身,倘若换个旁人,她定然不肯出头,至多禀报太太了事,只是想到香兰平日里如何厚道亲切,如今这个情形,更是一团堵心,握住香兰的手便道:“姨奶奶只管放心,这事必要大爷为奶奶出头的!”言罢到前头廊下,招手把桂圆叫到跟前道:“去把大爷请回来,就说我说的,姨奶奶身上大大不好了,病危!病危!”
桂圆唬了一跳,见书染神色肃杀,不敢多问,一溜烟儿跑着去了。不多时回来道:“方才大爷同姜家大爷聊得投机,一并出去拜会朋友了。”
书染听了这话,急得直跺脚,再回来看香兰,只见她已面色雪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下来。书染头一遭觉着六神无主,德哥儿趴在床头,圆滚滚的小黑脸儿上皆是忧色,时不时拿着帕子给香兰揩汗。
书染一咬牙,对香兰道:“姨奶奶你素日里的人品我皆看在眼里,我有件事要同你说,此事非同小可。”
香兰疑惑,见书染看了看德哥儿,便会意了强笑着哄德哥儿道:“你去外面耍耍,我没事,就是有些乏了。歇一歇就好。”又使眼色示意小鹃带他出去。德哥儿起先不肯,后来还是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德哥儿暗道:“方才丫鬟们说林叔回不来,可兰姨又病了,不如我跟我爹说一声。让他请好的大夫来。”想到此处,便撒开腿儿往袁绍仁处跑,袁绍仁听德哥儿连说带比划的说了一回,立时明白是香兰得了急病,暗道:“鹰扬倘若同姜尚先一并出去,那定是拜访镇国公去了,原听鹰扬说过,镇国公乃是他授业恩师,又同姜家相处融洽,想请他来保媒。”想到此处。命奶娘看顾德哥儿,立时起身往镇国公府上去了。
林锦楼一路骑马扬尘而来,进了门便一跃而下,桂圆连忙上去牵马,林锦楼随手将马鞭扔给双喜。双喜两手接住,一路跟在他主子身后小跑。林锦楼面带焦虑问道:“走时还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大夫来看过了?”
双喜略弯着腰,大气儿不敢出,字斟句酌道:“回大爷话,张太医刚来过,这会子还没走。听说方才书染姐姐亲手煎了药,已经服侍姨奶奶吃了。”
林锦楼骂了一声,拽了拽领口,快步走进内宅,踏入畅春堂,只听里面静悄悄的。门口设一红泥小炉,蒲扇尚扔在地上,显是方才刚刚煎过药。径直进了卧房,只见画扇和书染正守在床边。二人忙起来,恭敬立在一侧。
床上只垂了一层轻软的柔纱。隐隐能瞧见有人躺在里面,林锦楼伸手撩开,只见香兰容色惨白,两腮皆带病气,这一番形容不比往日,已带出憔悴之色,安安静静合着眼,似是睡着了。林锦楼只觉得脑袋发懵,伸出手指抚了抚香兰的脸儿,将幔帐放下来,问书染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