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清与她对望一眼,二人都心有戚戚焉,闷不吭声的收拾起来,先前来林家的兴奋之情,早已化成一股烟飞了。
灵素拉了灵清一把,悄声问道:“你说,咱们俩是叫‘奶奶’,还是顺着她们叫‘姑娘’?”
灵清眉头拧了起来。谢域将她们送到林家之前便交代了,让她们二人去伺候一位女贵人,去了要上赶着叫“奶奶”,先前见林锦楼那上心劲儿,还有香兰的一身气派,她们俩也以为香兰是正经大奶奶,可自打听刘小川几个叫“小嫂子”,便觉出不对味。盘算着香兰是个受宠的姨娘,可如今在府里人人皆唤她“姑娘”,方知香兰连姨娘都不是。可瞧着众人前呼后拥,还住在正房之中,倒是比正房奶奶还体面。
二人面面相觑,最终齐齐叹了口气。
香兰歪在暖阁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黄昏。小鹃守在暖阁炕边上做做鞋。见香兰一动,忙放下手中活计问道:“姑娘醒了?要吃茶么?”说着把小几子上一盏温茶递了过去。
香兰接过来吃了一口,起床换了衣裳,见身边只有小鹃,因问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别人呢?”
小鹃道:“太太要操持三爷和四姑娘两个婚事。实在忙不过来,就请了莲心和汀兰去。雪凝说灵清、灵素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带她们俩去四处逛逛,春菱在后头收拾姑娘行李呢。”小鹃将镜匣文具打开,手上拿着象牙梳。手脚麻利的给香兰绾发,口中道:“你刚回来,府里的变化还不知道呢。紫黛那小蹄子让大爷给撵走了。知春馆里就空着个一等的缺儿,不光是咱们院儿里的二等,就连老太太、太太那头的丫鬟们也都眼红,憋着劲儿往这儿凑呢!当时大爷见天不在。太太又病了一阵,病好了就一门心思准备二爷成亲之物,哪有功夫管得了这个。你是不知道,春菱盯着个跟乌眼鸡似的,当时风闻太太房里的蔷薇要过来,春菱还跟蔷薇吵了一架,两人原本要好呢。也掰了。”
香兰心想:“春菱素是个不甘人后的,事事要强,原先我们一处做丫鬟时,她就想做副小姐,如今盯着这事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这性子仍是太急了,嘴也不饶人,可这性子到底难改罢了。”
小鹃拿了一根赤金镶珠云脚簪在香兰的头发上比划,觉着不好,又换了一根大些的烧蓝珊瑚簪,将碎发用精巧的小簪子别住,口中仍絮絮道:“书染姐姐也觉着这事再放着不像话,她觉着汀兰姐厚道寡言,又一直勤勤恳恳的,便荐了她,大爷就答应了。阿弥陀佛,结果正应了句俗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春菱的脸黑了半个月,不知多少人背后磨牙看笑话。春菱心里头一直不舒坦,唉,何必呢。”说完对着镜子里的香兰吐了吐舌头,道:“汀兰提了一等,我也跟着沾光,书染姐姐提我当了二等,如今我跟春菱一样,她再想摆架子训我,我可就不理了。”
香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她人不坏,就是那个性子。”
小鹃嘟着嘴道:“姑娘就太好性儿,她才这样的,下回她再敢不恭敬,姑娘就治治她。”说话间,头发已梳好。小鹃又从旁边花瓶里插的杏花枝子上剪了三朵杏花,插在香兰发间。
香兰道:“且不说春菱先前对我有大恩,就说我出了府又回到知春馆,那时你也知道,如何无依无靠,身边除了你、春菱和汀兰,竟没有人能真心帮我一把的。可你那时还稚气,汀兰老实,也得亏春菱泼辣,事事帮我张罗,她脾气急些,又不是大错,就看她对我这一颗心上,还有什么不能容下的。”
小鹃张了张嘴,叹一声道:“唉,她要是知道姑娘的用心就好了。”
正说着,林锦楼迈步走进来,道:“方才爷回来一趟你还睡着,这么会儿功夫就起了?”说着一侧身子:“瞧瞧谁来了。”
香兰定睛一瞧,猛然站起身,惊喜道:“爹,娘!”
来的正是陈万全夫妇,瞧见香兰仿佛天上掉下个活龙,薛氏早几步抢上前,一把将香兰搂在怀里揉了又揉,满口“心肝肉”的唤上了,陈万全红了眼眶,想上前又不敢,缩手缩脚的站在一旁。
这些日子香兰不曾回家,过年薛氏欲进府见女儿,也让林府的仆妇拦了,只秦氏见了一见,赏了些东西,只道香兰随林锦楼去了庄子。薛氏见众人语焉不详的,心中愈发起急,却也无济于事,年也不曾好过。陈万全出去打探,有悄悄说香兰在庙里丢了的,陈氏夫妇登时愁白了头,可心里到底抱着丝侥幸。如今又见着香兰,二人一颗心方才放了下来,忍不住抱着女儿掉了一场泪。
薛氏红着眼眶道:“好闺女,快让娘仔细看看。”捏着香兰胳膊从头到脚打量,又搂着香兰哭道:“我的儿,你好好的,也就是我的造化了。”
☆、230 金陵3
香兰眼眶红红的,靠在薛氏怀里,陈万全见了女儿固然欢喜,可偷偷打量屋内陈设,只觉金光睁目,富贵逼人,仿佛到了宫殿,加之林锦楼就在他身旁站着,陈万全只觉膝盖发软,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林锦楼道:“都站着做什么,香兰,也不知让你爹娘坐。”
香兰便让座,拉了薛氏在暖阁的炕上坐了,丫鬟搬来绣墩,陈万全小心翼翼只坐了半个臀,眼睛也不敢乱看。一时小鹃端了茶来,又重新摆了果品。陈万全不敢说话儿,只见薛氏拉着香兰嘘寒问暖。
香兰悄悄看了林锦楼一眼,只见他站在多宝阁旁,
林锦楼料他在此处,香兰一家人都不自在,便转身去了。陈万全见人走了,方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香兰殷殷切切的问了她爹娘寒温,薛氏因问她这些日子去了哪儿,为何不给家里捎信,香兰也只得用谎话搪塞了。薛氏见屋里没个旁人,便小声问香兰道:“如今大爷对你……怎样了?”上回林锦楼险些掐死香兰,薛氏如今想起来还悬着一颗心。
香兰低声道:“我在府里过得好……爹娘不要担心。”
薛氏叹道:“我哪能不担心呢。”可瞧着香兰气色比先前好些,也到底放了心。
陈万全见他女儿如今穿金戴银,一身公侯府位里出来的宅眷气派,脸上便带了十分的得意出来,埋怨薛氏道:“我早就说闺女来林家是享福的,你偏不信,贵戚皇孙家的正经奶奶都比不上咱们家兰呢。”又对香兰道:“先前大爷待你不好,还不是你脾气太倔,成天竟琢磨那些个痴心妄想的。如今可得收了你的心,大爷这样体面。这样威风的人儿,你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去。单不说别的,就光过个年。往咱家送了那是多少东西,我把用不上的卖了。加上手里攒的点子梯己,不单开了个铺子,还置了块地。如今连韩知县都跟我称兄道弟的,你老子如今出门一戳,也好歹算是个人物儿了,可算是老天开眼。我的儿,你素来是个聪明的。倘若先前你还是姑娘家也就罢了,你爹我死活也不答应让你作妾,可如今已是这个情形,女人还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倘若大爷若厌了你。你可怎么着呢。”
薛氏听了这话直皱眉,踢了陈万全一脚道:“你说什么呢!好容易见闺女一回,又说这些扎她心的话。”
陈万全立时瞪圆了眼道:“啧啧,莫非我说的不对怎的?她就是心太大!”
薛氏忙道:“行了,你快吃口茶好生歇歇罢。”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去看香兰脸色。
香兰却淡淡道:“咱们家到底什么门第。爹爹清楚得紧,想让我在府里过得好些,可要管好你自个儿,少吃酒,少交那些混账狐朋狗友。也少往外吹嘘我,如今府里四下都盯着我瞧,你行错一点儿,也得被有心人听说了扯是搬非,调三惑四。大爷不是个长情之人,让若因此给我惹了麻烦,让大爷厌了我,把我像画眉、春燕似的赶出去,日后过年可就没那些东西了。”
陈万全到底是个窝囊胆小之辈,听了这话,方才洋洋得意吹嘘自己教训香兰的盛气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登时变了颜色,忙道:“那哪儿能呢,我怎会给你惹麻烦。”却也知自己近些时日十分恣情夸口,说了好些不该说的,心里不由嘀咕起来。
香兰摇了摇头。若是先前,陈万全同她说这半日话,她必然要恼起来的,拧眉瞪眼的同陈万全争执辩解,如今她经历几遭沉浮,心性也愈发的沉了,已不爱同原先一般针锋相对。她爹的眼界心胸不是一时半刻可改,她又何必为此动气,闹得不欢而散,如今她不能陪在爹娘身边,前路惶惶,不知方向何处,倒不如劝诫几句,只盼着爹娘都好好的。
又说了一会子话,一时雪凝进来,道:“厨房的饭菜已经得了,大爷要姑娘留陈老爷和夫人在府上用饭。”说着话便引着众人往花厅去了。
进里面,只见黄花梨八仙桌上已摆了四小碟凉菜,林锦楼随意坐在桌旁,正举着个鸟笼,逗弄一只小黄莺,见人进来,便将鸟笼子递给站在一旁的莲心,见香兰进屋,眼睛还肿着,满面笑容道:“哟,怎又哭上了?见你爹娘太欢喜了?”也不等香兰回话,便招呼道:“既来了就坐罢。”
陈万全大气儿都不敢出,缩手缩脚道:“别,别,这怎么敢……”一语未了薛氏已戳了他一记,对林锦楼福身道:“是我们叨扰了。”拽着陈万全坐下来,又狠狠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