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绣见林东绮要给曹丽环台阶下,哼了一声,却扭头跟宋檀钗说话,和颜悦色的:“檀钗姐姐,要说新奇好看的宫花儿,我那儿有几枝,在曾祖母的孝里戴不了,白白放着也是落灰,回头让人给你送去,有一枝藕荷色的,配你今天穿的衣裳正正好看。”
宋檀钗笑着说:“纨姐姐一番好意本来不该推辞,可我不爱戴什么花儿粉儿的,还是姐姐自己留着。”
林东绣亲亲热热的说:“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不爱戴也留着罢,总有戴的时候。”
林东绫马上抢着说:“我那儿也有花儿,堆纱的,绢的,绸缎的,里头的花蕊都是用玛瑙水晶嵌的,漂亮得紧,是金陵最有名的师傅做的,檀钗妹妹也拿去戴,回头我就让点犀给你送过去。”
这一番话更把曹丽环的气性勾了上来,暗恨道:“我才是林家正经的亲戚表小姐,宋檀钗算个屁!不过是二房太太的姐姐的女儿,也是穷家败业的,看那一身穷酸的衣裳,料子倒好,谁知穿了多久了。林东纨和林东绫这两个可恶的,明摆着是为了挤兑我故意捧高宋家的小冻耗子!”心里一怒,嘴上也夹枪带棒:“檀钗妹妹好福气,两个姐姐争着送你花儿呢,你还推辞什么,哪像我这样不受待见的,上赶着给人家送,人家还嫌弃不好。你这白来的还不要,倒叫人说你是傻子了。”
林东绫立刻道:“我们送我们乐意,跟你有什么相干?还是赶紧看好了你的花儿和你的东西,别回头又闹唤有贼,再打我一巴掌,我身体娇贵,跟那野疯野长会打人的不一样,可禁不起拳脚。”
林东绣仿佛吃一惊,用帕子掩着口:“绫姐姐挨打了?妹妹这么金贵的人儿,就连二婶都舍不得弹一个手指头,怎还能挨别人的打?”
林东绫冷笑道:“自打来咱们家就打闹了多少场了,老太太的脸面都敢不给……”
“四妹妹。”林东绮忽然开了口,往地上一努嘴,“你辫子上的珍珠掉了。”
林东绫往地上一看,果然地上躺着一颗圆滚滚的珍珠,便摸了摸发辫,满不在乎说:“回头让丫头们捡起来就是了。”
林东绮的大丫鬟踏莎极有眼色的把珠子捡起来,亲手替林东绫放回荷包里。林东绮嗔道:“四妹妹这丢三落四的毛病儿还没改好。”
林东绫笑着说:“横竖就一颗珠子,丢了就丢了,也没什么打紧。”
林东绣说:“呸,也就是你,这样大的珍珠丢了不心疼。”
“回头这几颗珠子我从头发上拆下来,给咱们姐妹一人打一根珠钗。”林东绫一边喝茶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宋檀钗说,“也有檀钗妹妹的份儿。”
言下之意是没有曹丽环的了。香兰暗暗摇头,心想这位表姑娘脸皮也忒厚,林家的小姐们分明已是极不待见她了,偏她还非在这里耗着。又感慨曹丽环这种假冒的大家小姐与真正的大家小姐就是不同。曹丽环当初是怎样夸嘴她手上的花儿来着——“上头的花蕊还是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的呢”。不过个米粒大小的珍珠就得意洋洋,林东绫指甲盖大小的珍珠丢了都满不在乎,还要给姐妹一人打一根珠钗,一下子就高下立判,这下表姑娘怕是忍不住了。
果然,曹丽环登时大怒,“噌”地站了起来,瞪着双眼高声道:“你们,你们欺人太甚!三番五次挤兑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东绮连忙起身,走到曹丽环身边拉着她的胳膊,笑劝着说:“这是怎么了,环姐姐别生气,千万别生气,那她们跟你闹着玩呢,你可别放在心上。”
林东绫拿声拿调的说:“哎哟,这是怎么了?莫非你又要打人么?”
正此时,只听外头有人说:“你们倒热闹,谁要打人了?”
第十九章 玉兰
说话间林锦亭从外走进来,看见满屋子的姐姐妹妹不由呆了呆,连忙就要退出去。林东绫笑着说:“哥哥都来了还跑什么?这儿有热热的茶,还不吃上一盏再走。”
林锦亭退出门外笑着说:“我是顺路过来还二妹妹书的,奕飞还在院子外头等我,就不久留了。”
林东绮、林东绫和林东绣两眼瞬间发亮,林东绫早已一叠声问道:“宋哥哥来了?还不赶紧请进来。”
林东绮连连点头道:“都是自家亲戚,怕个什么,来我这儿哪能不给盏好茶喝。”命丫鬟赶紧请进来,又亲自执了壶茶端了出去。众小姐们闻风而动,纷纷走了出去。
林东绣被挤在最后一个,冷笑着喃喃说:“刚才拿着嫡女的款儿,没见着有多殷勤,这会子听说宋郎来了,倒跑得比兔子还快。呸呸!不要脸。”
香兰挨在门口,将将把这句话听个满耳,把头埋到胸口,只装作没听见。抬头一瞧,只见绮、绫二人团团围着一个儒雅俊逸的少年,脸上都现出了微微的红晕。
林东绮亲手倒了杯茶奉上前:“宋哥哥好容易到我这儿一趟,怎么能不进来急急忙忙就走呢。”
宋柯接过茶,只是微笑。林东绣柔声说:“宋哥哥年纪大了,反倒跟我们生分了,小时候咱们几个还一起在院子里荡秋千,解九连环呢,宋哥哥就知道到二妹妹这儿来,也不去我那里坐一坐。”
林东绫听了这话顿时拧眉,往前跨一步把林东绣挤到身后,一拉宋柯的衣袖:“宋哥哥,你跟我哥哥这样好,又是我的亲表哥,我小时候虽不在京城,不是跟你一起长大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话音未落,拉着宋柯衣袖的手已被林东绣拍了下来,林东绣似笑非笑的嗔道:“三姐姐,宋哥哥是你表哥,可不是亲哥,可不好跟你拉拉扯扯的。”
香兰心里大叹:“方才林东绣和林东绫还一起联合挤兑曹丽环呢,等这位‘宋哥哥’一出现,便马上针锋相对起来了。哈哈,都说红颜祸水,这蓝颜也是祸水。”
林东绣见宋柯来了,暗暗后悔自己今天穿得不够鲜亮,虽说气派是有了,但跟林东绫一比,远不如她明艳别致;林东绫看看林东绣,却后悔自个儿今天图方便,没搽胭脂抹粉儿,一张脸这样素,一双浓眉也没用剃刀好好修一修,跟林东绣站一起便显得男子气了。林东绮却对自己今日穿得如此朴素十分满意,宋家一直以勤俭持家为家训,且如今的气象也不比往常了。她这身打扮正正合适。
宋柯笑着说:“今天我是陪修弘过来的。兄弟姊妹大了,不常见面也是寻常,姐姐妹妹那么关心我,倒真让我受宠若惊。”
话音一落,登时莺莺燕燕的声音响成一片。宋柯喝了口茶,说:“今天庄子上送来几筐早桃,比不得水蜜桃甜,汁水却也饱满,给府上送来两筐,姐姐妹妹们也尝个鲜。”
林东绣摆手道:“不成不成,二姐姐吃不得桃子,就连碰一碰都要长癣呢。”
林东绮嗔了一眼说:“就你话多。”
林东绫却笑嘻嘻说:“二姐姐是没口福,我却是最最爱吃桃子的,回头给我屋里多送几盘子来。”
众人又寒暄了一回,宋柯说:“还有事不叨扰了,舍妹在这儿,还劳烦姐妹们多多照顾。”
林东绮马上说:“宋哥哥说这样的话就生分了……”
林东绫连忙表白自己:“就是的,就是的,我当檀钗就当自个儿的亲姐妹一样,我还说呢,我这儿有一匣子上好的宫花儿,都送过去给她戴。”
林东绣则上前揽住宋檀钗的肩膀,极为亲昵的说:“就是的,我还说让檀钗姐姐多在府里留几日,跟我住一处,我们姐妹也好多说说话。”
香兰恍然大悟:“原来这宋檀钗是那位‘宋哥哥’的妹妹,怪道方才几位林家小姐都费心讨好呢。不知这位‘宋哥哥’是什么来路,端得文采精华,风度不凡,瞧着像是人中龙凤,只是穿戴却无富贵十足的气象。”想着眼神落在宋柯的腰间,“就拿他腰上的织金带来说,掉了玛瑙,不是找同色玛瑙的补上,就是寻红宝石、红玉之类的名贵石头重新镶嵌上头,他这带子反而补了个不值钱的红绛石。衣裳虽干净,但也能看出有六七成的旧。想来家里是富贵过,如今却有些不如了。”
她正想着,冷不防宋柯的眼神也扫了过来,二人目光相撞,宋柯一愣,继而眯了眯眼,香兰则一惊,马上低了头。
林锦亭笑着说:“看看,奕飞兄一来就成了香饽饽,我是没人疼,姐姐妹妹们都不理我。”
林东绫白了他一眼:“你天天在我们跟前晃,想不见都不行,宋哥哥却难得来一趟,你还能有他金贵?”
众人都笑了起来,宋柯趁机寒暄了两句,便拽着林锦亭走了,一众人跟出去相送。香兰看了半天热闹,一转头,曹丽环正站在她身边,只见脸上潮红,双眼冒光,呼吸也有些急促,眼睛紧盯着宋柯和林锦亭的方向。此时卉儿回来,香兰不动声色的轻轻唤了一声道:“环姑娘,如果没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曹丽环这才回神,跟香兰说:“你去后头找踏莎,二姑娘给我一盆花,你正好搬回去。”
香兰听了,便转回到后头,林东绮送了曹丽环一盆白玉兰,香气芬芳沁脾,花瓣晶莹剔透,堆雪砌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