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纸张扔进一边的匣子,张云溪叹了口气端起已经温热的茶盅,小口抿了一口。
“伯母是在为贤德妃的身体担忧?”坐在张云溪对面,看过一遍消息的黛玉侧卧着依靠着车厢,拢了拢身上盖着的羊绒毯子。因为混合了棉线,虽然纺的糙了些确实在这夏风夜凉的路途上,很是温暖。
“倒不是担心那个。”张云溪双手捧着茶盅一点一点的抿着茶汤:“当年将贾家女送上位,是因为皇帝需要稳固那些老功勋们。比如贾史两家,看着不起眼子孙也不争气。整日里斗狗走鸟儿的,不务正业。但是却不能忽视了,这百十来年中他们家发家后,所产生的关系网。很多军中人士,都是那个时候带出来的。一时间处理不好,怕是要出乱子。比如冯家,就是当年差不多时期的家族。原本就等着老皇故去,让她再活个三两年的。只是现在看……怕是出不了今年冬了。”
“外祖母……”黛玉闻言,顿时想到了之前伯母告诉她的。心中一紧,她微微启唇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张云溪低头一笑,放下茶盅拉开遮挡沿途风沙的卷帘,徐徐凉风串了进来她迎着风看着外面的青山绿草,远处的百木成林:“早年种下的因,此时我们也是做不得什么的。再者,你是我们家的姑娘。能做的,也不过是在皇命下达后看看能否在生活上帮衬一些罢了。不过,我倒是丑话说在前头,可别太心善了把你父亲给你留下的都去填了窟窿的好。”
“伯母说的,我省的!”黛玉有些没落的点点头,手肘支在桌沿上,托着腮看着张云溪看过的风景:“不管怎么说,早些年的时候,到底还是呈过他们家的好。但也只有老祖母让心挂牵罢了。我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能帮衬一些自然是好。但也不能过了。这个道理我懂。”
“你懂就好!”张云溪点点头,不再说话。
车队到达林家在会盟地的宅子,已经是夜幕笼罩的时候。院子里点满了灯火,一片璀璨。张云溪披着软薄皮子的披风走下马车抬头就看见一道银河贯穿夜空,天空一片漆黑却因为星光的关系,微微泛着一层墨蓝。她稍微看的愣了些,随即收敛了心神拢了拢领口大步走向一边的软撵。
林家不是最后一个到的,实际上到达这里后很少有家族会相互拜访和联络。哪怕是平日里最和煦的姻亲,也因为家族而稍微显得隔阂和防备。
三年一次的会盟,不仅仅是要加强老姓和小姓之间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在会盟期间,敲定未来三年内相互之间的关系。比如土地、人口、牛马以及其他的交易。最后,还有新的联姻的可能以及新的关系的建立和老的关系的破裂等。
正房的布置同苏宁林家是一样的,在雪白的墙壁上,用木框装点得林氏宗祠的两篇字辈和之后排长的族规四字言。书法上没有什么名家特色,更不是历朝历代某位大家之笔。笔法苍劲有力,很是老道锋利却也带着一丝圆滑和飘逸。这是三叔公的字,虽不出名但也看得出一个人的风骨俊秀。当初张云溪要求这么装修的时候,族老曾经提议寻找当世著名书法大家来执笔。但是看过几个人的字后,张云溪拍板决定使用年龄最大的族老之一,三叔公的字。
族规也好、字辈也好都是一个家族风骨、传承的证明。那种融入骨血的气质,是任何大家都无法描绘的。不仅仅需要时间的沉淀,更重要的是对于家族和传承的信仰和坚持。
正门对的是一幅画者三木成林大片留白的帛画,水墨色的三个伞状树呈品字形排列,小小的溪水随着墨迹的斑驳绕树而过。大面积的留白,造就了这幅画的深远。两把古旧的木椅,摆放在一张看似普通的硬木八仙桌旁。没有什么特别的装点,甚至懂行的一看就知道这三件物件的价值,不足十两银子。不是什么名贵木材,除了用的似乎很久意外没有额外的特色。椅子的扶手和桌沿,都有着长期使用后产生的圆滑和油润。
这两把椅子,是林家前朝留下的老物件。看起来平白朴实,实际上对于林氏家族而言却代表着沉甸甸的负累。那是林家决定放弃会盟,隐居江南时,为了避祸而制作的一批普通家具中的三件。曾经谁使用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所记载的历史。
当年邱琳一脉之所以放弃同陇西贵氏之间的关系和牵连,很大因素是因为政治立场不同。林家一直认为无为而治才是传家立世的根本,但是当时的陇西各部最大的想法是让其他家都闭嘴,然后重建魏晋辉煌。可是实际上是,最后他们不得不使用林家曾经主导的理念。因为人口稀少,比照起中原和南边的汉人,鲜卑只是一个少数民族。他们之间的相互攻坚,最后便宜的便是前朝那位开国皇帝。就是铁佛,也不过是白石城的昙花一现。
张云溪找来这三件普通的物件放在正厅的主位,下方摆着紫檀红造的茶几木椅,鲜明的对比中也有着对自身历史的述说。任何一个前来拜访的家族,都会对那主位上的椅子和桌子感兴趣。毕竟,没有人会给客人红木而自己使用价格低廉的东西。存在久远的家族,多少都有着攀比的心思。她要的,就是在这层心思下所能够产生的连带效用。虽然未必会有用处,但总比做无用功的强。
穿过亭廊是一个小小的庭院。假山曲水流觞,草亭木桩一件件都有着乡土的本色却也带着江南水韵的温婉。她的房间在东北角的位置,宽敞的三大间房用六进的拔步床分成会客室、书房和内室。在外的,还有北方熟悉的火炕。屋子使用的是外部地暖,这让虽然是春意未散,夏至已到的草原地区,夜晚也不会寒凉不适。
晴雯是早两天过来的,她见到张云溪走进屋连忙带着四个小丫头,捧盒送皂卸了披风,用了热水净手拖鞋上炕。丫鬟婆子在一边快速安静的将张云溪脱下来的东西整理好,顺便端上造就侵泡好的茶汤送到炕桌上。
晴雯坐在一边快言快语的笑道:“听着说奶奶今儿到,我左等右等的就是看不见人。这茶都泡了四次了,才堪堪得了信儿。好在重新泡了一碗,奶奶吃吃看。这水我怎么尝着都觉得硬了些。不过赶明儿就有从山上弄下的泉水给奶奶煮茶了,倒也不耽搁什么。只是那位……倒是多次派人过来,奶奶看明儿是不是去一趟的好。”
“他那是闲着没事干了!”张云溪瞥了一眼,哼笑一声短期茶碗拨了拨茶沫,抿了一口:“却是有些硬了,这边怕是有苦水井。不过倒也不难喝,你让人弄了黑茶煮上大锅。给下面人用上,别让那些跟着过来的因着水不好倒是害了病的。”
“明儿就嘱咐上。”晴雯点点头:“说到这个,前儿奶奶派去的人回来了。”她从一边的炕柜中拿出一个木头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叠纸递给张云溪:“您看一下,人还没走。”
张云溪放下茶碗,一张张的阅读上面的文字。看完后抿唇一笑:“那拉家倒是有意思,明媒正娶嫡正女不干。最后却要把一个庶女送过去……这脑子想不清的。”
张云溪将手中的信纸扔在一边,重新端起茶碗慢慢地喝水。她路上为了赶路担心夜深入室,就没敢喝水。这回子,正好是渴的时候。
晴雯温婉的笑着拿过信纸整理好放回匣子:“我倒觉得,也不是想不清。我比奶奶早来了半旬,对着信子多少了解了一些。那觉罗家的首领,正妻给他生了一女二子,都相差不过三岁。虽是名门正娶了,入了门后多少还是要差前面那个的。那是北戎佟佳一脉,家中虽是富足但多少比不得那拉家的那位格格。这若是做了继室可不是平白低了人家一等?不如送个庶女去谋一个侧室的位置来的强不是?”
“说的倒也是个理儿。”张云溪点点头,将喝了一半的被子放下:“别再这儿贫嘴,去给奶奶我续杯茶。”
“哎!”晴雯爽利的应了一声,端了茶杯起身出去茶水间给张云溪续茶。
张云溪靠着引枕,卷缩着腿手指在桌面上一下一下的敲着。她在琢磨着,此时觉罗那边的历史像极了满清女真崛起时的状况。虽有些细微处的不同,大体上确实相近的。
按照历史,觉罗家的首领虽然迎娶了那拉家的女儿,却不是自己想要的女人。因此之后找了个理由,对那拉家发兵。战况惨烈,很是有名。后世很多的戏说类的影视,都用过一句名言:
那拉家,哪怕剩下最后一个女人,都要亡你觉罗家的天下。
当然原话是叶赫那拉和爱新觉罗。但是显然,对比到现在也能适应。从资料上看,这位首领虽然名字不叫努尔哈赤,但是其个人资历同那位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一样娶了佟佳的女人做了正妻,一样在拜访的时候爱上了对方聪明伶俐美貌的嫡女,结果却要被迫娶一个庶女为侧室。张云溪考虑着,是不是用不了多久,也会选择这个庶女的儿子为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