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见压不住,心中火气腾腾的往上顶,嗔着那婆子道:“你这老货莫要瞎说,我老身家里娶媳妇儿,怎会要那样地方出身的破烂货!”
一句话倒戳中了桃姐儿心中的真病,虽是行院人家养的,也与寻常家里的女孩儿一般娇养惯了,家中又有几个钱,比中等人家的姑娘还要骄纵些个,如今见婆母娘第一日就给自己脸子瞧,又因为自家已经出阁,不像往日闺中小姐恁般腼腆了,一伸手就掀了盖头,顶了一句道:
“谁不知道我柳桃儿是行院人家养活的闺女,婆母娘非要当着众人表白表白,我虽出身院里,也是正经人家女孩儿,又不是乐籍赎出来的,何苦来一口一个破烂货的叫着,你们家若嫌我不好,当初又为什么三媒六证的来求,今儿豁出没脸去,叫那张四出来,一纸休书打发了我,横竖你们家有好哥哥好嫂子,一万八千的再买就是了!”说着,撕烂了身上嫁衣嫁裙,撒泼打滚的大哭起来。
唬得王氏怔怔瞧着,竟不能弹压得住,一回身瞧见来吃席的几个年轻媳妇子交头接耳的说笑,知道这一回自家的名声在外了,一口匀实气儿喘不上来,眼前一黑险险的栽倒在地上。
一旁的张五姐见母亲气成这样,平日里也是掐尖儿要强的性子,如何肯依?上前来扯住了柳桃儿的衣袂,一口啐在脸上骂道:“你少跟我充夫人娘子,不过我家里花几十两银子买来的丫头,倡妇粉头之流,还要讨什么一纸休书,真真笑死人了,我看还了你卖身契还差不多……”
柳桃儿见五姐恁般说,便知这是小姑子,心中暗道若是不压服了她,往后日子难处,冷笑一声道:“哟,原来是五姑娘啊,可别说我这当嫂子的不知道教给你,行院人家自有行院人家的好处,我们家里的干姐们儿,十三四岁就梳拢开脸的,正是花枝儿也似的年纪,与情郎处得好了时,比寻常人家的夫妻还要鱼水恩爱。
姑娘大了总是待在闺阁里,也不是长处之法,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五姐如今也好及笄的年纪了,老家儿疼爱多留几年也是有的……哟,奴家可记不清了,莫不是竟没人来说人家儿么?日后嫂子帮你留意就是,好的找不见,找个老实厚道的也罢了……”
那张五姐虽然厉害,到底是个腼腆闺女,如何听得这些疯话,早就臊得满脸通红,原先给那何大郎拒婚之事都叫这银妇指桑骂槐的说了出来,一屋子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听见了,日后村里还怎么见人。
登时也顾不得脸上下得来下不来了,指着柳桃儿的鼻子骂道:“先奸后娶的好银妇,也敢在正经女孩儿面前逞威风不成!”
那桃姐儿没成想如今张五姐竟这般撕破脸皮,她生长在高显县城里头,寻常女孩儿大了便不十分抛头露面,不知屯里民风这样凶悍,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也好说出这话来。这下子小张庄儿里都知道自己不是处女出阁了,一句话就戳中了心窝子。
当下也顾不得口舌争锋了,跳起来扯住了张五姐厮打起来,一面口中骂道:“你骂得起我么?给人拒了婚没人要的赔钱货!”张五姐也不是个省事的,反扯了柳桃儿的发髻骂道:“那也比你千人骑万人压的烂货强!”两个厮打起来,只听得哐啷一声,忽见王氏痰迷了心窍,昏在地上。
☆、第92章 贤伉俪同床异梦
乔姐儿才从后院儿出来,正要往前头去,忽然黑影儿给人一把捉住了,待要叫时,见是张三郎,对她打个嘘声道:“前头闹起来,好些个疯话,你莫要出去,仔细污了清听,连你也编排上了。”
碧霞奴躲在丈夫怀里,仔细听了几句,想笑又不好笑的,一面推他道:“你也不去管一管。”三郎摇头苦笑道:“哪儿有大伯子去管小婶子的道理?也只好由着他们闹去,倒是多亏了你有先见之明,见他们赁房单过,不然只怕一日也不能消停的了。”
两个这说话儿,忽然听见张五姐哭着喊娘,三郎一蹙眉,嘱咐浑家莫要出去,自己到外头去瞧,乔姐儿见此番正是用得着媳妇儿的地方,也顾不得许多跟了出去。
三郎到前头喝住了,张五姐自是害怕哥哥,那柳桃儿见后院里走出一个金刚也似的大小伙子,也唬得住了口,乔姐儿赶忙上来扶起了婆婆,往后头躺下,一面央了几个来吃席的半大小子,去拍屯里赤脚郎中家的门。
来吃席的亲朋好友瞧了一回西洋景儿,如今见张家老太太痰迷了心窍,只怕三郎怪罪如何不来劝架,纷纷的告辞回去,李四郎这回娶亲,倒成了全村的笑柄,早就躲在自己房里不敢出来,等到人散了,才扯了浑家进屋,倒带了房门锁进新房里,自己磨磨蹭蹭的往上房屋中看视母亲。
一时郎中前来看过,说是不妨事,不过急火攻心,扎了银针,又开了几剂凉药,叫吃下去发散发散就好了。一家人方才放心,碧霞奴上灶煎药,三郎骂了四郎五姐一顿,纷纷打发回各自房里睡去,一夜无话。
那张四郎夫妻两个闹了一场没意思,小张庄儿上存身不下,不到天亮,急急的收拾了家伙铺盖,就回了高显城里,桃姐儿娘家出面,就在书院后身儿小巷子里头租下一间小房儿给他夫妻两个居住,桃姐儿至此日日抱怨丈夫没用,张四郎自知理亏,又恋着新婚媳妇儿,只好伏低做小的听着,不在话下。
忙完了四郎婚事,乔姐儿夫妻两个依旧当差,这一日在周小姐家里教完了针黹,夫人非要留中饭,碧霞奴想着今儿丈夫不来家吃,自己也懒得做了,就留下用了饭,席间周家夫人小姐多谢乔姐儿教导有方,如今周大姑娘的绣工在手帕交里头也是个尖儿了。
一面又说只学到这个月末,下月初就要出阁的,因怕乔姐儿少了进项,闺阁之中帮衬着打听,可有哪家的太太奶奶们要学针黹。可巧前儿听说一户人家儿的少奶奶想学,只因当姑娘时候娇养,凡事都有针线上的人供给着,自己不过一年动个几回剪子,如今到了婆家就不大讨喜,丈夫房里的针线都是丫头们做的,贴身穿用的东西不是媳妇儿手艺,也难免夫妻两个就生份起来。
听见周大姑娘学了这半年很是进益,心里也有些活动,央了婆母娘说要学,他家夫人听见媳妇儿上进,如何不乐意?才对周府上说了,等小姐出阁,便要接了这女先生家去教习。
乔姐儿在周家做惯了,听见那一家有老爷少爷,便不大想去,只是家中如今帮衬四郎娶亲,借着这个由头拿下了乡里的房产地业,如今攒下的百来两银子使的也差不多了,若是赶上这个当口儿自己卸了差事,单靠三郎一个如何忙得过来,便答应去试一试。周家夫人听了心中欢喜,满口答应他家绝冲撞不了乔娘子。
转眼到了约定日子,周夫人引着碧霞奴坐了小轿儿,往一处宅门里来,乔姐儿隔着轿帘往外瞧,但见亭台楼阁峥嵘轩昂,心中猜测是个富贵人家,便有些后悔不该应了差事,只怕大户人家仗势欺人也是有的。
正胡思乱想处,轿子停下,上来几个清秀的丫头打发了轿夫出去,一面请女先生下轿,乔姐儿见他家礼数周全,心里倒欢喜了几分。
进得绣房里头,周太太拉了乔姐儿的手,往里头一行走一行笑道:“可把人给你领了来,明儿若是少爷两口子和睦了,可怎么谢我呢?”
谁知迎出来的却是那县尉夫人唐太太,亲亲热热的就往里让,碧霞奴倒不曾见过这位夫人,见她面上热络,只好端端正正道个万福。
唐夫人谢过周太太,一面要留饭,周太太因说家中这几日忙着送亲,实在走不开的,辞了出去。那唐夫人命人好生送出门去,一面回身就拉了碧霞奴的手笑道:“劳动了大娘子今儿特地过来。”
乔姐儿连忙谦逊,那唐夫人倒不见外,挽着进堂屋里,叫丫头炖茶来吃,一面携她上炕,乔姐儿不肯,唐夫人又笑道:“我们老爷寻常不在家,娘们儿间原该说说笑笑的才是,莫要拘束住了,再说你是女先生,教导我们媳妇儿来的,正该与我坐在一处才是。”
碧霞奴听见说的有理,方才告罪坐了,一面唐夫人絮絮叨叨的说起儿子媳妇儿不合之事来,又试探着道:“先前没娶这一个时,我那个祸根孽胎心里是装着一个的,谁知阴差阳错信了旁人的挑唆,倒耽搁了一段金玉良缘,如今这一个也算好的,怎奈我们小子心里转不过弯儿来,倒生份了。”
乔姐儿再想不到这唐夫人是借着学针黹的由头与自己相交的,只当做闺阁故事一般听了,一面劝道:“夫妻之间讲究一个缘法,如今少爷和少奶奶竟然做成了一对儿,想来有些夙缘也未可知。”唐夫人点头叹道:“也只好这样往宽处想去。”
一面命人唤了宋氏过来拜见女先生,一时丫头来说少奶奶来了,碧霞奴连忙下来见礼,两个平叙了,唐夫人又教导媳妇儿几句话,便搭讪着出去,由着她们年轻媳妇子在房里说话儿。
宋氏拿了几幅自己的绣品给乔姐儿瞧过,果然针脚也不大细密,裁绞也不平直,乔姐儿见了,想了一回道:“如今府上大件的活计都有针线上的人做,少奶奶要学,倒好从贴身的小物件儿学起,一则方便上手,二则少爷贴身带着,才显出夫妻情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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