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见乔姐儿不念旧恶,倒会爱屋及乌照应妹子,心中欢喜,又见竟办了两本书回来,笑道:“姐儿越发出息了,倒买了四书本子来念么?”
乔姐儿摇头儿笑道:“好端端的又念它做什么,这是今年新刻的选本,虽然是时尚之学,我瞧着选的文章词句也嘉、字迹也妙,又没有半点儿展卷之处,所以办了来与你兄弟瞧瞧,俗话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便是他天分才情上差个一星半点儿的,架不住勤能补拙呀。”
三郎瞧了半日,都是给自家母亲弟妹买的东西,大姐儿竟是一点儿也没给自己办货,十分过意不去道:“难为你这般夙兴夜寐的做,换了银子钱来都给老四还了债,又要给婆家置办东西,怎么自己倒省不得花了呢?”
乔姐儿指了那妆镜台道:“喏,那不是?自从我来家,你只要手上但凡有些宽裕银子,还不都是使在我身上么,如今我再添些,越发没处摆了。赶明儿你若是改了这个乱花钱的毛病儿,我自然知道给自己添减东西的。”夫妻说笑一回,竟没提那翠姑娘的事情。
☆、第60章 翠姑娘含恨出阁
连日无事。
这一日三郎夫妻两个吃了晚饭,三郎闲来无事,随手拿了前儿碧霞奴置办的一套选本念了起来,一面摇头儿道:“这样开科取士的法子不好,竟把念书人旁的路子都堵死了,便是这锦绣文字做的花团儿锦簇,到底不过笔墨游戏,终究在世道人心上面有什么进益呢……”
大姐儿灯下做活,因为要还债,小夫妻两个也只好用了一盏孤灯,挨在一处,听了这话扑哧儿一乐道:“这话可好久不曾听见了,还是当日我父亲在时常说的,我娘时常劝他莫要耍些念书的狂狷脾气,他只不听……”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家父母何尝不是一对恩爱夫妻,等下伴读,红袖添香,如今两个反目成仇,又都撒手人寰,忍不住眼圈儿一红,打住话头儿不说了。
张三郎见浑家方才还是有说有笑的,忽然就秀眉微蹙低垂粉颈,因抛了书本,上前来揽了她在怀里柔声说道:“好姐姐儿,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快活,那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没奈何的事情,只要咱们两个把日子过起来,就是泰山泰水在仙山上瞧着也是快活的。”
碧霞奴原本也不过是感叹世事难料罢了,如今给丈夫轻哄一番,早就丢过一旁,一面推他笑道:“看你,我如今是当家的媳妇子,又不是大家小姐了,做什么伤春悲秋的,不过一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罢了,倒没得叫你劝我一回,耽搁了念书,你且再瞧瞧那些时文,闲了时也与你兄弟谈讲谈讲,彼此进益,我还要做针线,别只管来缠……”
三郎收了书本笑道:“我又不要挣一顶方巾带,做什么只管挑灯夜读,就是姐儿也犯不着点灯熬油的做,仔细伤了眼睛不是玩的,天色也不早了,咱们歇了吧。”
说着就下了炕,硬是要收拾炕桌儿。
碧霞奴见丈夫催睡,知道是新婚燕尔,年轻小后生家自然是急着夜夜被翻红浪的,脸上一红,也少不得依了他,两个收拾了东西预备铺床。
正拾掇着,忽听得外头毕毕剥剥的声音,夫妻两个唬了一跳,仔细一听倒是放炮仗,不由得面面相觑,这不年不节的,黑灯瞎火做什么燃鞭炮呢。紧接着又听见看街老爷家门首处吹吹打打的,好似嫁娶一般热闹。
乔姐儿蹙眉问丈夫道:“怎么老爷家里有喜事么,却不知如何选了这个时候来办,莫非高显城里风俗与咱们屯里不一样?”
三郎听了这话,忽然想起当日之事来,叹了一声道:“是老爷家往外头发嫁,翠姑娘今儿大喜了。”
大姐儿听见,怔了一怔道:“莫不是讨小……”三郎点头道:“若不是给人家做小,如何三更半夜的发嫁呢……”一面略略的将当日那翠姑娘来寻自己,欲行不才之事的事情说与大姐儿知道。
又怕浑家疑惑他,连忙找补道:“已经说得没有余地了,小人是觉得这又不是大事,翠姑娘没出门子之前叫你知道了反而心焦,所以等着尘埃落定了才对你说的。”
乔姐儿听了,虽然心中欢喜丈夫是个正人君子,到底都是女子,难免替那翠姑娘不值起来,因叹道:“当日奴家深闺之中还叹息自家是个薄命的,如今若比起这翠姑娘来,到底是强远了……起码这婚姻大事上头自家做得一半儿的主。
方才听见那大户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倒比翠姑娘的父亲也差不多了,家中又是姬妾众多,她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平日里心机又不深,虽说会掐个尖儿,也不过是少女娇憨不懂事罢了,如今到了那些脂粉队里,还指不定受了什么样的罪呢……”
说着,倒有些替古人担忧起来。三郎见浑家性子这般善良,心中十分怜爱,搂了她笑道:“说起来这也都是姐儿的不是了,若不是你生得天仙一样的模样儿,又好个温克性儿,只怕我就应了那翠姑娘也未可知。谁知却又是这样的容貌人品,爱你还来不及,哪有半点心思分与旁人呢?”
哄得大姐儿略解了心中伤感之意,夫妻拾掇了一番,上床歇下,一宿晚景题过。
又过几日,可巧张三李四两个当班儿值夜,坐在更房之中闲聊,四郎笑道:“哥哥可要谢我了。”
三郎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因问他何事,那李四郎就将娆娘求了娘家哥哥,与三郎寻了一份兼差的事情说了,张三郎果然欢喜,因笑道:
“兄弟与弟妹贤伉俪可是帮了我的大忙,没说的,明儿结了差事也不必家去,竟到二荤铺子里头吃两杯吧,都算在哥哥我的头上是自然,临了再打包几个菜叫你带回去多谢弟妹,改日少不得要备上一份表礼亲到府上去谢的。”
李四郎听了连忙谦逊一番,三郎到底不依,天亮时交了班儿,拉着四郎往二荤铺子里吃了二钱银子的酒席,又叫了溜三样儿,并一笼肉馒头,给四郎带上,请他回去多谢浑家襄助。
一时分手,回在土坯房内,乔姐儿早梗着脖子等了半日,见他吃的一身酒气回来,连忙接着扶入房内,一面埋怨道:
“怎么好端端的结了差事不来家,倒外头吃去,如今咱们家背着债,可不似往常一般,不好随意吃喝的。还有一则,你熬了半夜,原本身子发虚,怎好贸贸然的吃酒,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了,放着身子不知道保养,叫我们瞧着心焦不心焦?”
三郎吃的有些微醺,又听见浑家知疼着热的娇嗔,心里受用,捉了大姐儿的手拉了她登床,就要一处睡下,乔姐儿不肯,三郎又笑道:
“正是为了家里没处抓挠银子,才请的客。”说着,才把这些日子以来怎么求了李四郎,又转托他浑家的师兄,在一处大宅门儿里谋了个更夫的缺儿,那边儿也是两班儿倒,可巧与这一头公家的差事间错开来。
况且那边是宅门儿大户,月钱银子就比公家给的多了,听见三郎是穿官衣儿的,更加欢喜,已经许了他预支三个月的月钱,就有十几两,加上乔姐儿每日针黹,算下来几年之内就可以还清那一笔糊涂债了。
碧霞奴听了,倒也欢喜多了一份进项,只是又心疼丈夫,一面劝道:“依我说,趁着合同还没立下,倒不如想个法儿回了人家吧,咱们虽然背着债,到底上头还有那何捕头弹压着,那些混混近日总没来了,又说定了按月还钱。算下来我每日做几件针黹,一个月再接两三套衣裙的大活计,满破也够了。
如今李四兄弟介绍的这个活计虽俏,只是又与官面儿打更不一样,进了宅门儿,说不好听就是奴才了,你又不是寻常贩夫走卒,到底是念过圣贤之言,正经人家儿出来的,就是士农工商,咱们挣不上第一个,到底也排在第二位,倒没得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你虽然不说,我岂不知道你心里是不服气的么……”
三郎听了倒是不以为意笑道:“你是秀才家的小姐出身,凡事尊重原是你的好处,我一个庄户人家,倒没有恁多讲究,只要月钱银子来的干净,管他什么五行八作的呢,如今见你每日里夙兴夜寐点灯熬油,难道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不外头奔奔去,倒靠着浑家做活替家里人还债,成个什么人,简直是吃软饭的了。”
说的大姐儿扑哧儿一乐,也只好由着他,一面打发他睡下不提。
却说这几日翠姑娘嫁了出去,前头看街老爷房里的太太因想着再买个上灶丫头,总也要十两来的银子,又心疼钱,只问人牙子要买五六两的小丫头,带了来相看过几个,都是些黄毛儿丫头,不中用,少不得自己下厨料理饭食汤水。
虽说丈夫没甚品级,好歹也是自小儿吃喝惯了的,做了一日,就累的腰酸背痛,只说不受用,碧霞奴瞧在眼里,想着三郎如今要兼差,万一两下里照应不到,倒要挨这看街老爷的埋怨,不如自己做个顺水人情,替他家掂对几个菜蔬,熬过这几日罢了。
每日里一荤两素的只管送过去,老爷太太尝了,喜得直夸三奶奶手艺好,倒比当日那翠姑娘料理的还强十倍,太太就与老爷商议,不如每日里与张家搭伙,一月拿出五两银子来交予碧霞奴,只要每日有荤有素,饭粥搭配着来,余下的银子就当做是个辛苦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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