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心中因为自己月钱不够,倒叫婆娘想着法儿淘换银子钱,十分过意不去,面上就有些讪讪的。
大姐儿见丈夫怜爱自己,又知道上进,心里感念他的好处,因摇头说道:“我跟你来,原本中意你是个明白人,如今怎么倒糊涂起来?
头一件,咱们两个还分什么你我彼此的呢,二一件,我这病你是知道的,轻易不好出门子,在家闲着也是淘气,你这个差事又不分昼夜,只怕也不能成日家陪着我,我们妇道人家困坐闺中还有什么消遣,也不过就是描描花样子,绣绣花儿罢了,如今你倒要一味蠲了去,难道叫我闷出病来么?”
三郎听见大姐儿的话,虽知有一半儿也是劝慰自己的意思,倒不好拂了她一番心意,只得说道:“既然恁的,我不敢拦着奶奶,只有一节,还是大天白日无所事事的时候,绣个一两针原也无妨,若是点灯熬油的费些心力做这个,我是不敢依你的。”
大姐儿笑道:“这个我还理会不得么?况且如今出了阁,放着身子不保养,也对不住你……”说到此处忽觉失言,连忙一阵咳嗽掩饰过去,那三郎原不懂这个,也只一笑而过罢了。
眼看到了晚间,大姐儿张罗着备饭,三郎方想起此事来,拍着手道:“这是怨我没个算计了,原先没有得了你时,都是在老爷家里搭伙的,如今可怎么好呢,少不得咱们先到外头将就一顿罢咧。”
碧霞奴摇头道:“你越发没算计起来,如今我刚过门儿,哪儿有任着自己爷们下馆子糟蹋银钱的道理呢?这镇上我虽然小时候住过,也有十来年不曾上来了,道路依稀,又不大认得,不如你与我指了路,往市上去瞧瞧,左右日后也是要去的。”
三郎点头道:“这也使得,只怕累坏了你。”说着,开了街门儿伸手一指道:“这小路出去是一条巷子,人都唤作花枝巷的,两旁都有门脸儿铺户,再往前走时你自然是认得了。”
大姐儿听了这话又不大明白,心说莫非是当年自家的旧址,只是又不叫做花枝巷的,只得穿戴收拾了出门。
一路上逛着,但见那街面儿的大姑娘小媳妇儿都乐意瞧她,也有羡的,也有妒的,倒把这乔姐儿看的不好意思起来,虽说心中明白自己容貌是有一无二的,只是久在深闺鲜少与人盘桓,如今出来逛逛倒是有些脸软。
一面瞧见肉铺,又有挑货郎担了各色干菜来贩的,大姐儿揣度着如今大节下的,肉铺里定然要坐地起价,又想着家里还有当日仙姑带来的火腿,不如就用那个也罢了,因只向干菜担子上头拣选,便要了冬菇、冬笋和冬瓜三样,只因当日父母在时,曾教导自己惜福养身之法,定要吃的对时对景,不错时令,方是养生之道。
那挑货郎瞧见一个美人儿一样的小娘子过来照顾生意,身子早酥了半边儿,等大姐儿挑好了,因问价钱,问了两遍,那货郎才回过神儿来,怔怔的说道:“不拘三五个钱罢了,好歹结一场仙缘。”
往来买卖的听了,都哄笑起来,笑得大姐儿红了脸,且喜她平日里虽然不大出门,也时常听见妹子说些外头的买卖行市,心中品度一番,丢下十来个钱道:“多少就是这些,掌柜的莫嫌弃。”
说着,兀自将那东西搁在篮子里,挽着就走,那货郎兀自痴痴的梗着脖子瞧了好一阵子,方才缩了回来。
大姐儿回家,进了街门儿,但见三郎正等着,见她进来连忙接着笑道:“可是不巧呢,你才出去,翠姑娘就来了,说太太有话,只怕今儿咱们才回来,东西都不齐全,巴巴的送了两碗菜过来,我要去寻你,又怕与你间错开来了,只得等着,你既然买了菜,留着明儿再做吧,咱们先吃饭。”
大姐儿点头答应着,脱了大衣裳与丈夫坐了,又问他道:“你平日里吃酒不吃酒呢,若是吃两杯,我与你筛了。”
三郎道:“自小儿贫苦些,哪里有那个闲钱,况且那酒也算不得好东西,倒是一件诲淫诲盗可有可无之物,不吃它也罢了。”
大姐儿点头,夫妻两个吃饭,忽然有想起先前的话来,因笑道:“我今儿原想多逛逛的,谁知遇见一个不知好歹的贩夫走卒,心里有些不耐烦,就趁早回来了,你说一直走出了花枝巷,便是我熟悉的所在,到底什么意思呢?”
三郎笑道:“我说呢,你若是堪破了,回来定然要嗔我的,再往里走走,就是你我定情的地方,你倒忘了?”
大姐儿听了,方知他说的就是碧霞元君老娘娘庙,脸上一红道:“好没脸,什么定情呢,分明是你冲撞了我……”
张三郎笑道:“那会子当真以为三奶奶是个仙女儿,唬得我不敢言语。”碧霞奴道:“怎么,亏你还是个更头儿,就这样胆小,若是遇见了强贼可怎么好呢?”
三郎笑道:“并不是胆小怕事,只怕一说话,吐了人气儿,把这玉女娘娘给腌臜了,飞不上天宫去,岂不是我的罪过?”
大姐儿方知他是打趣儿自己,夫妻两个你有来言我有去语说笑了两句,又吃饭不提。
到了第二日早上,大姐儿绝早起来梳妆了,想着自己是新媳妇子,难免还要见些亲友的,又不好不梳头,只得耐着性子又好生梳洗了头发,等着干透了才敢出去的。
昨儿晚上都睡下时,三郎瞧瞧的指给她小厨房的所在,可巧是隔在两家儿之间的,又听说那边儿老爷从不到这里来,方才放心,夫妻两个趁着晚上没人,将自家的米面菜蔬也堆在那房里角落里头。
今儿碧霞奴起得早,想着昨儿饶了房东老爷太太一顿饭,今天既然早起了,不如替他们预备下早饭,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心里想着,就往小厨房去,烧热了灶,先熬了粥,拿了自己出阁时候带来的两罐南菜,摆了两个吃碟儿,一个香油拌大头菜,一个糟鹅掌鸭信,看着倒是丰盛热闹些。
一面见昨儿买的几样菜,不如掂对两碗菜,自家也吃,也分与上房屋老爷太太。盘算好了,就预备了一个烧二冬,将冬菇冬笋两样摘洗干净了,烧起大锅来,先把香菇焯得略有一点子香气就捞出来,又赶着把冬笋切得薄薄的,过了油捞出来,两下里一拌,再搁上芡粉勾了芡,就着方才的热油下了葱姜佐料,煸熟了倒进去,回锅儿一焖,一会子满屋里都是香气。
把这个出了锅,又挑了一块上好的火腿,去了皮洗净了,斩成小块儿,依旧加了葱蒜盐酱儿,在大灶上煸炒出香气来,便加了水改了文火,叫它自去咕嘟着,一面瞧那粥已经将将儿的熟了,将自己婚床上收下来的干果子放了一把进去,小火闷着。
眼见那火腿也煮熟了的,连忙好快刀工,将那冬瓜雕成卍字花样儿,一股脑儿搁在火腿汤里,临出锅儿时抓了一把海米搁进去。
也不过一袋烟的功夫儿,两家的早饭都收拾妥当的,碧霞奴正要喘口气儿,忽然听见那院儿里上房屋中,好似太太的声音道:“翠儿,你今儿这样早,香气在这儿都闻见了,掂对的什么呀?”
☆、第49章 睦紧邻巧言弹婢
又听见那翠姑娘的声音,急三火四道:“来了来了。”一面见小翠儿只穿着家常袄儿,乱挽乌云未施脂粉的跑了进来,定睛一瞧,见碧霞奴早将粥饭预备的整整齐齐的,不由得心里不自在,脸上就带出些不好瞧来。
碧霞奴见了,连忙赶着笑道:“翠姑娘这样早,奴家原想着预备自家早饭,后来见姑娘没来,不如一并收拾了,也省得你再沾手。”
那小翠儿听了冷笑一声道:“姐姐倒会说,一会子老爷太太吃了这样精致饭食,哪里还有我们立足的地方儿,姐姐恁般会服侍,就不该去做当家奶奶,何苦来呢,又抢我们奴才的饭碗儿。”
说着,也不要碧霞奴的东西,刷锅起灶另外预备了粥饭,一声儿不言语的端了去。
这乔大姐儿虽说如今落魄,年少时到底是念书人家的小姐,多年来又困在深闺之中,几曾听见这等抢白,脸上一烫,眼圈儿早就红了,只因她是太太房里的使女,又不好与她吵的,少不得搭讪着出来,一面端了粥饭往房里去。
这时候三郎也起来梳洗好了,正等着开饭,见浑家眼圈儿有些红红的,端着饭食进来,倒是一惊,因问道:“这是怎么说?方才恍惚听见前头你与那翠姑娘说了什么似的,莫不是你们拌嘴,她作践你么?”
乔姐儿摇头笑道:“这事儿也怨我没个算计,想着既然早起了,不如连街坊的早饭也预备下,谁知那翠姑娘只当我是邀功,倒坏了她的差事,这也罢了,一个屋檐下头过日子,哪有马勺不碰锅沿儿的呢。”
三郎听见却是不依,说道:“今儿你才来,她就这也无礼,来日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倒把乔大姐儿怄笑了道:“依你说怎么样呢,这不过是大姑娘小媳妇儿之间的事情罢了,你一个男人家跟在里头混搅什么,还说呢,都是你欠下的风流债,倒叫我里外不是人了,我不来说你,你倒充起荆轲聂政来,正经吃你的饭吧。”
张三郎给浑家弹压住了,暂且不好发作,也只得罢了。一时吃毕了饭,三郎说今儿会了李四郎出去,收拾了就要出门,大姐儿连忙叫住了说道:“昨儿我托你的事情好歹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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